听父母念叨“咱关里家”
发布时间:2024-08-20 08:00 浏览量:28
▌王嘉龙(北京)
内蒙古明长城 新华社
我的祖籍在冀中平原,距离长城很遥远,而我自幼生长的那个东北林区小镇与长城更是相隔了几千里,这样说来,我的家和长城是根本贴不上边际的,可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我的父母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随着工厂的迁移,在内蒙古大兴安岭牙克石落了脚。那是一座因大兴安岭林区开发而兴起的城镇,人们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中国人素来讲究乡土观念,“亲不亲家乡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新移民们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偏远陌生之地,一旦遇见操着同样乡音的人,便倍觉亲切,彼此拉着手不放松。河北沧州的、衡水的,山东德州的……凡是口音相近的,相见相识相交,乡音成了他们相互认知的一张名片。“悲莫悲,生别离,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很快,这些飘零的游子们就如“他乡遇故知”般密不可分了。老乡们相聚到一起,七嘴八舌,乡音叠着乡音,说不尽道不完,“咱关里家”这个词在他们的嘴里时不时地就蹦出来。在家里,父母也常常给我们讲“咱关里家”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在我幼小的头脑里,“咱关里家”是较早被灌输进去的一个重要概念。曾有喜欢逗弄小孩子的人问我:“小朋友,你家在哪住啊?”我脆生生地回答:“关里家。”后来,这事成了家里人回忆往事时的一个笑话。父母笑着告诉我,咱们现在的家在联合厂东平房,“关里家”是咱们的老家。接着父母又耐心地给我讲,“关里家”的那个“关”指的是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又傍山又临海,是万里长城的起点。进了山海关就是关里了,咱们老家就在关里,所以才叫“咱关里家”。
对父母的讲解,幼小的我听得马马虎虎,对他们说到的县乡村的名字更是不甚了了,可是万里长城起点的山海关我却是记住了,进了山海关就是我们的“关里家”,我也是记住了。
五六岁时,乘坐慢腾腾的绿皮火车跟随母亲回老家探亲。我一路晕车,趴在硬板桌上头都抬不起来。第三天的早晨,突然听到广播里报站:“旅客们,山海关站到了”。“山海关”这仨字,一下子把我唤醒了,我腾地站起来,对母亲说,可算到家了,咱们赶紧下车吧!母亲笑了,她说,去站台上透透风吧,这离着咱们家还远着呢。我很是不解:“你们不是早就说,过了山海关就是关里,咱们老家就是关里家吗?”母亲对注意我们母子对话的左右邻座们说,这孩子还没上学呢,不知不怪吧。在站台上,母亲对我说,等你将来长大了,再回老家时,路过这儿一定要下车转转,听说秦始皇和曹操都来过山海关这个地方,哭长城的孟姜女的庙就离这不远。母亲说的这三个人我都知道,我和哥哥一起看过关于他们的连环画。
多年后,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到秦皇岛游玩时,特意带着她们到了老龙头、孟姜女庙、碣石山和悬挂着“天下第一关”匾额的山海关城墙门参观。我特别给女儿讲了我小时候经停山海关要下火车回家的故事。女儿说,看来你从小就和这万里长城有着紧密的关系呀。我说,不仅仅是我,而是咱们全家人,还有那些乡亲们,因为大家都是“咱关里家”的人。
现在我们兄妹渐进老年,在山海关以里的京城居住也有些年头了,可是我们说起老家时,嘴里还时不时地冒出“咱关里家”这个词来。我已经慢慢懂得了,“咱关里家”这个词,是父母那一代,甚至比他们更早的一批批闯关东人,联络乡情的一个结,如同那传袭了几千年,海内外炎黄子孙都为之认同的“中国结”。“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这个结既是游子们结交结缘结心的纽带,又是抱团取暖、相互帮衬的力量象征,更是凝结着他们对家乡故土、亲人的绵绵思念。
一句“咱关里家”,融入了多少对故乡的不尽乡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