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卖茶饼,供裴玉书考上了状元

发布时间:2025-04-17 00:49  浏览量:22

我靠卖茶饼,供裴玉书考上了状元。

在我欢欢喜喜准备上京做状元夫人的时候,

隔壁翠花传来消息,裴玉书不要我了。

他要娶上京城的官小姐做妻。

甚至连欠我的几十两银子,他也不愿意还。

伤心归伤心,日子还是要过。

家里拉磨的驴老死了,我便花了几文铜板,买了个傻男人回来。

这傻男人比驴便宜多了。

1

裴玉书中状元的消息传回村里时,整个牛头村都沸腾了。

上门贺喜的人一波一波的,吹捧得我头昏脑涨。

隔壁翠花在我家门口磕着瓜子,酸溜溜地说: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人家现在是状元爷了,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还能配得上人家?」

大家都骂翠花胡说,可我听进心里了。

第二日一大早,我煮了半锅热腾腾的小米粥,上头蒸三个面窝窝。

饱饱地吃了一顿后,便从炕洞里取了两百文钱,上村头去赶牛车。

赶牛车的赵大爷一见到我,直管我叫状元夫人,连车钱也不肯收,愣是要我坐在车头上。

一路往城里过去,牛车上的人便吹捧了我一路。

我让赵大爷把我放在一家裁缝铺子门口,进去挑了一块红艳艳的大花布。

掌柜笑着问我:「家里有喜事?」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吩咐他:「你这尺寸得量准了,精精神神地给我做一身袄子,钱不是问题!」

翠花说得对,灰头土脸的怎么做状元夫人?那不是给玉书丢脸吗?

掌柜笑着点头:「得嘞,您三天后过来取,保管您穿得合身!」

我答应一声,又采买了些干粮,日头已经落入黄昏。

我坐着牛车,回到了牛头村。

将屋子里的东西都归拢到一处。

什么锅啊盆啊,我都用席子一捆,到时候一进京落地就能烧火煮饭。

第三天一早,我正要坐牛车去取新衣,翠花急匆匆地跑来了,远远地朝我喊:

「舒娘!舒娘!

「京城传来消息,你们家玉书要和御史家的小姐成婚了!」

她话音刚落,她娘也跟着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舒娘!舒娘!

「你家那头驴死了!」

2

裴玉书真是晦气,把我的驴克死了。

也不知道他当了官会不会影响国运。

我把收拾起来的锅碗瓢盆又重新放回原处。

然后坐在窗下发了一会呆。

我家有两间小屋,这窗子正对的就是裴玉书的屋子。

我从前忙累了总爱坐在这里歇会,透过窗子看他在书案前写字。

他长得细皮白肉,一点也不像我们这种庄户人家的男人。

鼻梁又高又挺,一双桃花眼总像氤氲着朦胧的水雾。

光看着他这张脸,我就能起来再揉二十斤面。

可惜……

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当初我爹也是高中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娘从来没有提过他,靠着卖茶饼和馄饨,盖起了两间屋子,还养大了我和捡来的裴玉书。

如果娘知道裴玉书会走爹的老路,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捡了他回来。

我忧愁了一会就起身,准备去城里买头驴。

3

「你这驴也太贵了!」

我和驴贩子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旁边正捧着驴屎准备往嘴里塞的男人。

电光石火间,我一下掣住了他的手。

「不是兄弟,你真吃啊?」

他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头发糊成一团,脸上也是青红一片,看上去比乞丐还惨。

听见我的话,他愣愣地抬起眼睛看我,眼睛倒是又黑又亮,委屈得似乎要哭了:

「饿……」

驴粪霸道的气味让我几乎不敢喘气,我艰难地开口劝他:

「再饿也不能吃屎啊。」

男人依旧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歪了歪头。

「你跟他说不明白,他是个傻子!」

驴贩子笑道。

「这人是我在路边捡的,你要是嫌驴贵,不如把他买了回去,你看他这身子壮着呢,那不比驴能干?」

我一愣。

「这怎么行?」

日头升到正空,那傻子像是嫌热,直接将衣服解开,露出精壮的上身。

他皮肤没有裴玉书那么白,但也不算黑。

整个人生得又高又大,身上的线条流畅却不夸张。

我眨了眨眼,回头问驴贩子:

「多少钱?」

4

带他回村的路上我就后悔了。

这傻子已经吃完了我带过来的十张大饼和七个馄饨,依旧如饥似渴眼巴巴地望着我。

「姐姐,还饿!」

我生无可恋地望着他:「要不你把我吃了?」

他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小狗似的「呜」了一声。

下了牛车后,傻子拉着我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姐姐,去哪?」

我叹了口气:「回家,吃饭。」

到了家门口,趴在地上的黄狗立马摇着尾巴站起来,亲昵地蹭我的裤腿。

身后的吞咽声震耳欲聋。

我猛地回过头,就看见那傻子双眼放光地盯着大黄。

我吓了一跳,连忙威胁他:

「这是家里的看门狗,不能吃!不然我就把你丢回驴贩子那!」

也不知那驴贩子是不是虐待他了,他立刻露出惊惶的神色,讨好似的将那张脏兮兮的脸往我身上蹭:

「姐姐,别生气,不吃狗。」

我白净的衣服上立刻出现几道醒目的黑印子。

这顿饭吃得很快,那傻子以风卷残云之势,干完了十五碗面条,直看见锅里见底了,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筷。

他顺手把我手里的碗接了过去:

「姐姐,请吃饭,我,洗碗。」

我悬在空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吃的,比裴玉书加驴还要多,得多,得多,得多!

5

好在他看上去真是个能干活的,每一只碗都擦洗得锃光瓦亮。

我趁着他忙活的空,给他烧了一锅洗澡水。

他忙活完,过来看见一木桶热腾腾的水,背过身去伸开了双手。

我:「?」

「干嘛?」

他:「宽衣。」

我无奈地闭了闭眼:「宽什么衣啊,自己脱,洗澡都要我给你洗吗?」

他转过身,有些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开始动手自己解衣服。

我一愣:「喂,我还没出去呢,你当着我的面脱不好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毕竟是个傻子,我不放心地看他脱到裤衩子那一步才转身出了门。

热腾腾的水汽把我的脸蒸得发烫。

他跟裴玉书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我拍了拍脸,到裴玉书的屋子里给他找了两身衣服。

敲了门进去,正看见他泡在木桶里,一双眼睛湿漉漉地往我脸上瞧。

看见是我,他笑起来:「姐姐,来啦。」

他脸上还是脏兮兮的,我扯了帕子过去,浸了木桶里的热水给他擦脸。

「以后洗身子的时候也要记得洗脸……」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随着他脸上的污垢除去,渐渐露出一张极为漂亮的脸来。

糙帕子底下的皮肤,肉眼可见的细腻光洁。

若不是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呆滞懵懂,我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沾了水的大手突然在我脸上乱涂乱抹,他傻乎乎地冲我笑:

「姐姐,也洗。

「暖和,一起洗!」

他指了指身下的热水,十分热情地邀请我。

虽说是个傻子,到底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我的眼睛一刻也不敢往下瞥,给他擦完脸后便站起身,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衣服:

「快点洗,别等水冷了再起来,衣服放这里了,穿好衣服才能出门。」

他很大声地嗯了两声,用力点头。

6

睡前我习惯性地往窗子外望了一眼,望向裴玉书从前住的屋子。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娘亲早就有让我们成亲的意思。

可他总说没有功名在身,对不住我。

婚事便一直拖着。

拖到娘亲病逝。

他如今终于有了功名,可惜心也变了。

「姐姐,洗完啦。」

傻子突然从窗子外探出头来。

他漂亮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我愣了一瞬。

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人。

他穿了裴玉书的衣裳,青色长衫,衣摆短了一截,好在长衫宽松,即便他比裴玉书壮实不少,看上去倒也算不上局促。

他的头发湿淋淋地搭在肩膀上,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我忙把他拉进屋里来,用干燥的手巾将头发包起来,细细擦拭。

他乖巧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小傻子,你有名字吗?你爹娘是谁?从哪里来的?」

傻子摇头。

「不知道。

「他们,都打我。」

他翻起袖子,扯开衣襟,给我看他身上的伤口。

这些我都见过了。

一个傻子独自在外,难免要被人欺负。

我微微叹了口气,买他回来,当然不是真的要拿他当驴使。

只是怕他在驴贩子那里,早晚被折腾死。

可眼下他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难不成要一直在我这里住下去吗?

我成日里也忙着生计,哪有工夫去照看他?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他突然托起我的手,用脸蹭了蹭,小心翼翼地道:

「姐姐,我乖,别不要我。」

7

傻子真的很乖。

鸡还没叫他就起来,把家里仅有的五只碗来来回回刷了数十遍。

光光亮地晒在院子里。

然后站在一旁等我起来表扬。

我站在院子里想了想,他家里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要留在这里,必定不能成为我的负累。

我便教他劈柴,喂猪,揉面,割草。

说他傻吧,什么事他看一眼就会。

甚至隔壁翠花爹的算盘,他拿在手里都能有模有样地拨两下。

且他极勤快,什么活都抢着干。

从前裴玉书要读书,家里和地里的活他从来不插手,都是我一手包办。

常常天还没亮我就出门,天黑了再扶着腰满身疲惫地回来。

裴玉书只会在我回来后,不咸不淡地说一句:

「别太辛苦了。」

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总觉得他读书比我干一天活更辛苦。

如今裴玉书走了,小傻子来了,我却觉得如今的日子,比从前松快太多。

翠花知道我买了个傻子,这两日总是冒出头来窥探。

「这傻子长得倒是挺俊的,比裴大哥还好看呢!

「但你们这孤男寡女的,你不怕裴大哥哪一日回来看见了?

「也是,他如今都娶官家小姐了,肯定看不上你咯。哪里还会回来哩?」

翠花说话总是这么酸。

我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她也喜欢裴玉书的缘故。

时间久了,不只翠花,村里到处都传起我和傻子的闲话。

从前我娘一个人带着我和裴玉书时,村里人也是这样嚼我娘的闲话。

我娘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只是这一日,傻子回来时神色却不太对。

吃饭的时候突然腼腆了不少,只吃了五碗米饭便放下筷子,悄咪咪地看我。

「姐姐,他们说,你是我媳妇。」

8

我刚要咽下去的饭一下子呛了出来。

「哪个杀千刀的又在你面前嚼舌头根?你告诉我,我明儿就去拔了他的舌头!」

傻子忙着替我顺背,见我发怒,他瑟缩了一下。

「姐姐,讨厌我?」

我一愣。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不喜欢他们那样胡说八道。」

他便不说话了,也没有再继续吃饭,收了碗筷就去院子里洗碗。

我了解他的饭量,五碗米饭撑不到半个时辰就得饿。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他竟吃得这样少。

我从鸡窝里掏了八个鸡蛋,猪油下锅,米粒裹了鸡蛋液,翻炒出金灿灿的油光,再撒上一把汪绿的小葱。

猪油鸡蛋混着米饭的香气飘过去,他的鼻子耸了耸,立刻望了过来。

我把炒饭放在他跟前,撸了撸他的脑袋:

「小傻子,快吃吧。」

也不知道哪个字又惹他不高兴了,原本还兴奋地望着碗里,一下子就把头扭过去了。

「不吃。」

我耐心有限,声音沉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可走了?」

他立马着急地回过头来,眼里含着水光,眼巴巴地望着我。

「不当傻子。」

他声音微哑地开口道。

我皱起眉头,「怎么,有人骂你了?」

「是谁骂你,我帮你打他。」

他却只是摇头,嘴里反反复复只说那一句话:

「不当傻子。」

我长叹了口气。

这傻子。

「那你想当什么?」

他眼皮抬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我。

「要当,舒娘相公!」

9

我自然知道他是被外头的人撺掇了。

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快入冬了,风一阵比一阵急,雨一场比一场凉。

我把早早晒好的被子铺到榻上,摸上去宣软得很,带着一股淡淡的棉花味。

他坐在上面,高兴地打了两个滚,随后拍了拍床铺看着我:

「暖和,一起睡!」

外头的风「呼」地一阵刮过,门窗被刮得哲哲作响。

我缩了缩脖子。

家里就两床好被子,一床被裴玉书带着上京了,一床已经给傻子铺上了。

反正他什么都不懂,我本来也是打算一起睡的。

「这事不许说出去,听见没有。」

我严肃地警告他。

他不理解,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熄了灯,外头的风刮得呼呼的,可身后的人却浑身滚烫,跟个火炉子似的,我半点也不觉得冷,甚至有些燥热地把胳膊晾了出去。

他已经睡着了,打起了轻轻的小鼾。

我瞪着黑漆漆的屋顶,却破天荒地失眠了。

其实,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我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第一回认认真真打量眼前的人。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比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加上裴玉书在内,都好看。

他勤快,听话,对我也很好。

村里有的是心智正常的男人,可那些男人加起来,也不见得有他好。

第二天一早,我把翠花喊了过来。

翠花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裴玉书的屋子里飘。

我无情地打断她:「这屋现在是小傻子在住。」

她难掩失落地收回目光。

我递给她一把瓜子,问她:「翠花,你说我嫁给那小傻子怎么样?」

翠花愣得瓜子都洒了。

10

我要和小傻子成亲了。

不对,小傻子现在有名字了。

跟着我姓裴。

他随身藏着的玉佩上写了「九思」两个字。

就叫裴九思。

这玉佩他藏得好,一路过来竟也没被人摸了去。

我将从前准备好要和裴玉书成婚的银钱从炕洞里取出来。

带着九思坐牛车,去城里裁新衣裳。

我上回倒是做了件红袄子,这回便拉了一块一样颜色的红布,给九思量了身形,约好三日后来取。

裁缝铺的掌柜见了九思,直夸他长得好。

九思知道是好话,呵呵直笑,拉过我给掌柜瞧:

「舒娘,九思媳妇!」

又拍拍自己的胸脯:

「九思,舒娘相公!」

翠花在隔壁替我们采买了瓜子点心回来,听见九思说的话,在我耳边闷着笑:

「这傻子,还真是把你放心里了。」

采买完东西后,我们便坐着牛车高高兴兴回牛头村。

快到家门口时,却见不少人围在那里,人群中间竟是辆高高大大的马车。

车篷又黑又亮,车身也宽敞大气,比城里员外老爷家的马车还要阔绰。

翠花她娘看见我们,快跑着过来道:

「舒娘,你们家玉书回来了!」

11

入冬的风极冷,将院里落了一地的黄叶卷起来,直往人身上扑。

几月不见,裴玉书眼见圆润了些,穿了身我从未见过的华服,静静地坐在窗沿下看我。

村里人被他带来的两个黑衣手下赶走了,他伸手,请我在他对面坐下。

我瞧他那个样子,冷笑了两声:

「大人果然是不同往日了,好大的威风啊。」

他没答我的话,往九思脸上乜了一眼。

「听说你买了个傻子,就是他?」

九思如今不许人喊他傻子,听见他的话,立刻拍了桌子:

「不是傻子!」

裴玉书笑了一声。

「进了村子,竟然听说你要和这傻子成亲,这些村民啊,嘴里头嚼的没一句实话,实在令人生厌。」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提起村里人,满眼的不屑和厌恶。

「我这趟过来是专门接你进京,你想办法把这傻子安置了吧,咱们后日一早就启程。」

他随口吩咐着。

仿佛是笃定了他说什么,我都会依着办。

九思听懂了他说的话,着急地看向我:

「舒娘,去哪?一起去!」

我安抚地按了按他的手,笑道:「过几日就要成亲了,咱们哪儿都不去。」

听见「成亲」两个字,裴玉书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置气也要有个度,你跟个傻子掺和在一起胡闹什么?」

我冷眼瞪着他:「你听不懂人话吗?九思说了,他不是傻子。」

裴玉书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从前无论发生什么,我从来没有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我没准备和他置气,坐下来平缓了语气道:

「翠花舅舅在京城有些小生意,他老娘如今病得快死了,她舅舅刚从京城回来。

「你要娶御史家小姐的事,全村都已经知道了。」

裴玉书攒着拳头的手紧了紧。

我继续问他:

「那么你让我进京,是想让我做什么?

「做你的妾室?」

裴玉书默了很久,最后嗤笑了一声,开口道:

「娘想了一辈子或许也想不明白,爹为什么把她抛在乡下不管不顾。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娘始终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三榜进士,如何能娶一个乡下无知的妇人做正妻?于仕途于颜面,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啪!」

我克制不住地站起身,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他身后站着的两名高个护卫立刻冲了上来,九思也猛地窜起来,抄起一旁的杀猪刀挡在我面前:

「姐姐,杀!」

裴玉书倒是冷静。

只是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良久道:

「你若想得通,日后自有你的富贵。若是想不通……」

他顿了一会,缓缓道:

「我也自有我的办法。」

他起身出门,下一刻便进来两个彪形大汉把九思抓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关紧,外头传来落锁的声音。

我气得发急,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门。

「裴玉书,你无耻!」

我恨恨骂道。

12

这一夜我难以成眠。

裴玉书变了。

他从前只是寡言少语,但如今,他连眼神都变冷了。

要是有人告诉我他现在能杀人,我恐怕也不会有多怀疑。

京城,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

能将人变成虎狼心肠。

我爹是这样,裴玉书也是这样。

我合衣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我先假装顺从,跟他离开。

等半路上找到机会再偷偷跑回来。

他一个新科状元,又即将和御史家的小姐成亲,总不会这么有闲工夫,两次三次地来村里抓我吧……

等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舒娘,醒了吗?」

是裴玉书的声音。

门是他们落锁的,现在又装模作样地敲门。

我冷哼一声,背过身躺着,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门被轻轻推开,裴玉书的脚步声停在我床边。

「别装了,起来吧。我们要出发了。」

我没吱声。

他倒不客气,直接在我床边坐下来,语调平缓地说道:

「你耽搁一天,那傻子就饿一天。要是不幸饿死了,你……」

我「唰」地坐起来,怒目瞪着他。

「裴玉书,你怎么变得这样无耻!」

他却不生气,反而勾起唇角笑了笑。

「管用就好。

「迟早是要动身的,还是快些起来吧。什么衣服被褥统统不要了,全都买新的。」

见我皱眉,他颇有几分无奈地补充了一句:

「这些东西就算带走,在京城也用不上。」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到底还是起来了。

趁着裴玉书的人在收拾行装,我想去找九思说两句话。

他被捆住手脚关在小屋里一个晚上了,都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

刚走到门口,旁边就伸出来一只粗壮的胳膊。

「姑娘,咱们主子有令,不许你靠近这傻子,你就别让我们为难了吧。」

「这是我家,凭什么我不能进去!」我气得想往他脸上揍两拳。

可显然我打不过他。

那壮汉也不跟我吵,只是重复说着一句话:

「对不住,您也别为难我们。」

我只能恨恨转身。

裴玉书的人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车马已经整顿好,我也被人半推半请地扶上了马车。

村里人都站在自家门口远远近近地看着,没人敢上前。

翠花也站在她家门口,一手扶在门框上,一手抹着眼泪。

我被她这傻样子闹得眼眶一热,开口喊道:

「替我看好九思,别让他饿着!」

明天——最迟后天,我一定能偷跑回来。

我和九思的婚期,会如约举行的。

13

我没有想到车队出发的那一刻,九思会从小屋里跑了出来。

更没有想到裴玉书的人下手会那么重,将他推得摔在地上,头部狠狠撞在了老李家杀猪的磨刀石上。

裴玉书死死压着我,不许我下车。

我只看见猩红的鲜血从他脑后缓缓流出来,在清晨金色的阳光下,格外刺目。

接下来的一路上,我想如我昨晚预想的那样逃走。

可我想得太简单了,裴玉书的人守得密不透风,连我去解手都有两个小丫头跟着。

我竟然真的跟着他一路颠簸,来到了京城。

进京前,裴玉书就提前下车,没有和我一路。

我被人带着安置在了城西一座两进的院子里。

那院子里已经布置妥当,明亮干净,还配了两个丫头。

我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在村里等着裴玉书回来的日子,我也想过能跟他过上这样官太太的日子。

可若是裴玉书没有高中,也没有关系。

总归我卖馄饨挖野菜也能养活他。

如今真的被他带进京了,还住进了这样的好房子,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只担心九思。

翠花母女心肠好,不会放着他不管。

可他本来就傻,现在又撞到了头,这得傻成什么样子啊。

我若是久久不回去,又怎么能一直麻烦翠花家照顾他?

身上的衣襟忽然一松,我猛地回过神来,见那个叫青桃的丫鬟正解我的衣裳,我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她也被我吓了一跳:「伺候您沐浴啊。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您总不能就这样就寝吧?」

沐浴?这种事还要让别人伺候?

我吓得忙从她手里抢回腰带:「你出去,我自己来就好。」

青桃也不知道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到底是转头出去了。

没多久,就听她在院子里和另一个叫红杏的丫鬟嚼舌头:

「没见过这样寒碜的主子,以后咱们跟了她,能有什么好前程。」

好家伙。

我心里直咋呼。

这京城里当丫鬟的都这么有脾气。

「还能有什么好前程?」红杏啐了一声,「咱们公子后日就要大婚了,这位啊,也就是个当外室的命,连门都进不了。

「以后再生个外室子出来,咱们还得多伺候一个。想想就晦气!」

青桃冷笑道:

「能安安稳稳当她的外室都算福气了,等哪一日让那正头的娘子知道了,恐怕她连这个外室都当不成!

「到时候,咱们还不是跟着倒霉!」

她们渐渐走远了。

我连洗漱的心情也没了。

她们话虽难听,却也是实话。

可我如今想逃也逃不了。

院子外有两个彪形大汉守着,院子里青桃红杏轮流日夜看着。

我不免生出几分灰心来。

14

第三日,我是被街上敲锣打鼓的声音闹醒的。

这两日不用我早起包馄饨做茶饼,我也犯了懒毛病,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来。

那两个丫头看我这不成器的样子,也愈发怠慢,连饭食也不替我准备了。

我只好起身,准备自己去小厨房下碗面。

却不想刚一开门,那两个丫头就见鬼似的跑过来拦在我面前。

「姑娘,您今天可不能出门。今儿是裴大人和御史千金成婚的好日子,您要是脑子一糊涂做出什么事来,我们俩可吃罪不起。」

我一想,奥,她们不会以为我要去搅和裴玉书和御史千金的婚事吧?

我看起来很闲吗?

我摸了摸后脑勺,板了个脸威胁她们:

「如果今天吃不上凉拌猪耳,糖醋鱼,蒜香排骨,麻婆豆腐,七宝擂茶和板栗糕,我是一定会去大闹御史府要个名分的!」

外头的锣鼓声七万八绕,远了又近,近了又远,闹腾的我们这偏僻小院都有几分喜气。

我也沾光吃上了一顿大餐。

接下来的几日,裴玉书都没有再过来。

大约刚刚大婚,和新娘子也缱绻得很。

看守我的人见我成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也放松了警惕。

这日夜里,我搜罗了屋里值钱的小物件,准备趁着几人睡熟了就跑。

正歪在榻上等得心焦,忽然门「吱吖」一声开了。

轻缓的脚步声在暗夜里显得有几分诡异。

我心里一跳。

「谁!」

还没问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裴玉书的声音响在耳边:

「是我。」

15

他语调亲昵,将我半搂在怀里。

若换了从前,他肯这样亲近我我会觉得高兴。

可我现在是要和九思成亲的人,裴玉书又是刚刚成亲的新郎官。

他这样的触碰只让我觉得恶心。

我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是个书生,比不得我终日劳作力气大,人竟是被我一把推到了地上。

他俊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愉。

但还是掸着灰站起来跟我道歉:

「是我不好,没提前打招呼,惊着你了。」

「你夜半三更,过来干什么?」我拥着被子,满脸警戒地看着他,「你不是刚成亲吗?你这样,不会被你夫人察觉?」

听我提到他夫人,他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你在吃醋?」

他笑着过来握我的手,「别吃她的醋,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两个在我心里各有各的位置,何必拿出来相提并论?」

我想抽回手,但若是表现得太激烈,恐怕他对我监视会更加厉害。

只好强忍着恶心,任由他半抱着我。

「你刚从她的床上下来,就想上我的床?」我含酸拈醋地说道。

他轻笑一声,刮了刮我的鼻子。

「如今怎么愈发小性子了?好,我下次沐浴焚香了再过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今日我确实不能久留,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你只要记着,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知道吗?」

我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当初我爹进京赶考的时候,也是这么同我娘说的。

裴玉书待了不到一刻钟便匆匆离开。

我在房里静坐了一会,确定他不会杀个回马枪后,便忙拿出柜子里的行李,偷偷往后园的菜地里溜过去。

正门和后门都有人守着,裴玉书刚走,他们只怕这会正清醒着。

好在我这几日在菜地东边的墙角根发现了一个狗洞。

趁着青桃和红杏躲懒,我把那狗洞刨大了不少,如今正好能容我钻过去。

院子外的夜是寂静的。

我小心翼翼地往外走,生怕闹出一点声响把人引来。

等终于出了巷子口,看见宽阔的街道,我才猛地松了口气。

逃出来了!

真的逃出来了!

16

我疯狂往城门口跑。

好在我记路的本事不差,那日进京的时候,我就暗中留心记着每一个拐角。

城门已经关了,我就在城门附近找个地方窝着。

等明日一早城门打开,我就出去……

「啊!」

我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竟像是有人用麻布袋套了我的头。

我在京城这种地方还能有仇人?

不对!

一定是裴玉书的人。

「裴玉书!」我急得大叫,「你这样强迫我留下又有什么意义,你已经有夫人了,我也要嫁人了,你这是干什唔唔!」

嘴里被人塞进一团破布。

这群人的动作忽然慌乱起来,用那麻布袋将我裹了个严实,也不知将我塞进了个什么地方。

只听见外面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回大人的话,」我身侧响起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家中跑了个奴才,我们是出来逮人的。这就要回去了。惊扰大人。」

那人冷哼一声:「我倒是不怕惊扰。明日太子殿下就要回京了,城中决不许出任何乱子。我看你们还是跟我们去一趟大理寺,好好问问清楚,抓的什么奴才。」

「大人,」老婆子急忙道,「我们去一趟大理寺倒是不打紧,只怕咱们夫人在府中等的急了。」

马蹄声在耳边转了两圈,那人犹疑地问道:

「夫人?你们是哪家的?」

「回大人的话,我们是左都御史林家的。」

「原来是林大人府上的。罢了,快些回去吧,避着点人,我就当没瞧见你们。」

我心里一惊。

左都御史林家,那不就是裴玉书新婚妻子的娘家。

这把我抓过去能有什么好事?

我急得要叫,奈何被一个婆子压着,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贱皮子!」有人在我大腿上狠狠掐了两把,「老实点!」

车马一路过去,也不知颠了多久,我被人从车上拖拽下来,踉踉跄跄地转过了无数回廊,才被人猛地推倒在地。

麻布袋子猛地掀开,刺目的烛光让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道冷冽的妇人声音在上方响起:

「他夜半出门,就是去见这个贱人了?」

不等人回话,边上又响起一道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声音:

「娘,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这才刚成婚,他就敢在外头藏人了,以后可让女儿怎么过啊!」

我吃力地抬起头,便看见眼前亮堂的屋子里满室辉煌,丫鬟婆子站了满地。

最上头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脸颊狭长,通身贵气,看向人的眼神冷冽迫人,令人不敢直视。

她身旁坐着的女子年纪很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同样穿戴得珠光宝气,只是一张脸生得平白无奇。

我心里忽然便通明了。

这中年妇人大约就是御史夫人,年轻女子也作妇人打扮,应该就是裴玉书的新婚妻子。

他分明攀上了御史家的门楣,却还费尽心思把我弄到京城里,恐怕就是因为这新婚妻子不如他预想的美貌。

但凡她有几分颜色,恐怕我就是在乡下病死饿死,裴玉书也想不起我来。

待看见我仰起的脸,御史夫人冷笑了两声:

「还真有几分姿色。只是这粗手粗脚的,难为状元爷看得上。

「果真是乡下出来的东西,见识短目光浅,一个农女都能当个宝贝似的拖进京城来。」

她摇着头,满脸的轻鄙。

这话不是看不上我,是看不上裴玉书。

那年轻姑娘听着生了气。

「娘,你怎么这么说玉书!爹不也是从乡下出来的吗,乡下出来的怎么了?

「玉书就是太过情深义重,被这农女家养大后,不好丢开人家独自在乡下过活,这才把人接进来的。这不是也没接进府里吗?

「说不好是我们误会了他,他日后还要给她找婆家的。」

御史夫人乜了她一眼,冷哼道:

「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

「娘!」年轻姑娘撒着娇,靠进母亲怀里,「那我不是一时着急错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嘛!」

御史夫人将她抱在怀里,冷厉的脸色霎时间如冰雪消融,一片慈爱暖意。

「好,娘帮你拿主意。依我说啊,你想得不错,玉书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他把这女子接进京,说不准就是为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也算报答她母亲的养育之恩。

「这样吧,赵妈妈,你去把玉书请过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问清楚,免得生了误会。」

等赵妈妈出去,御史夫人抬了手让人给我松绑。

「抱歉了裴姑娘,我们是着急了些,你不要怪罪。」

嘴上说着抱歉的话,面上却只有居高临下的俯视。

「等等!」御史千金拦住了给我松绑的人,「就这么绑着。我倒要看看,他来了看见会不会心疼。」

「他但凡敢露出一点心疼的表情,我就把这女人划花了脸扔出去!」

我心里一惊,吓得动都不敢妄动。

御史夫人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你啊。」

屋外游廊里很快传来脚步声。

倒是不急不缓,闲庭信步似的。

裴玉书跟着赵妈妈进门,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朝御史夫人行礼。

「母亲,这么晚了还叨扰母亲休息,实在是小婿的罪过。」

17

御史夫人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知道就好。这姑娘,你接进京来打算做什么,也跟我们说道说道。」

裴玉书静了一瞬,很快拱手道:

「母亲知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全靠裴家阿母辛苦劳作,一手带大。如今阿母已经不在人世,只剩下这么一个妹妹,孤苦一人,无所依靠。小婿实不忍心,这才将人接进京来。」

御史夫人端起茶杯,闲闲地喝了口茶,才抬起眼皮子,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却没有说话,双目像针一样,直要往人心眼子里钻。

她盯了裴玉书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

「既是要报恩,何必偷偷摸摸养在外面,倒像是我们御史府不近人情似的。

「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盯上了,还以为你一个状元爷,新婚刚过,就在外头养了个小的,这传出去,你叫圣上怎么想?叫百官怎么想?」

裴玉书依旧躬着身,看似面色不动,拳头却微微缩紧了。

「母亲教训得是,是小婿考虑不周。」

御史夫人笑着道:

「我也不是要教训你。都是一家子了,不过提点你几句,别把乡下那些小家子气的习性带到京城里来,到时候丢的可不止你状元爷自己的脸面。」

裴玉书垂着头,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脸上却笑得恭顺:

「小婿明白。」

看他这个样子,我未免感到几分心酸。

从小到大,他都是我们村里村外有名的神童。

三岁能作五字诗,十岁通读古今文,十二岁便过了童试,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秀才。

之后母亲过世,守丧三年。

往后四年,他一路从乡试考到殿试,别说是我们村了,就是县令都派人来道贺。

谁都说,我们牛头村跳出去了一条金鲤鱼。

可谁能想到,村里的金疙瘩,到了京城里,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不过我现在也顾不上可怜他,毕竟我自己还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下一刻,御史夫人就凉飕飕地开口了:

「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我们府里赵管家的儿子还没娶亲——赵管家,你知道吧?我们府里的老人了,你妹妹能嫁去他们家,那也是好福气,你说是不是?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没人会亏待了她。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咱们看着也放心,旁人呢,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怎么样?」

我听得瞪大了眼睛。

什么怎么样!

这京城里的人个个都有病吗?怎么随便掺和别人的婚事!

她是御史夫人又怎么样,她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我也没有卖身到他们家当奴才,她凭什么管我的婚事!

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但我嘴里塞了东西,只能窝窝囊囊地发出一阵「唔唔」声。

裴玉书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母亲,赵管事之子容貌不堪,品行欠佳,人也无半点上进之心,我妹妹不能嫁。」

我挣扎的声音一顿。

这还像句人话。

御史夫人冷笑起来:

「人家好好一个管事儿子,到你嘴里就成这样了?照你的意思,这京城里,是不是只有你这位状元爷配得起她了?」

裴玉书默了片刻,到底说道:

「小婿没有这个意思。」

他们接下来又谈了将近半个时辰,我一直被五花大绑压在地上。

我眨巴着眼睛有点出神。

这京城里牛鬼蛇神的,我还是想回我的牛头村。

不知道九思现在怎么样了,听不听翠花和她娘的话……

18

再睁眼时,我被关在了一间狭小的柴房里。

手脚倒已经松绑,只是柴房门窗紧锁,我根本出不去。

我气得在门上大踹了一脚。

什么狗屁地方,就没有半点王法吗?

他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我还没发火呢,门外就有个老泥鳅骂道:

「老实点!在里面抽什么疯!」

我也不是怕事的人,扯着嗓子喊道:

「我快饿死了!我要是在你们府上饿死,那你们就是草菅人命,这可是犯了律法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将这屋里能找到的破锹子烂石头统统往门上砸,那老泥鳅终于听不下去,开了门进来。

结果差点被我丢出去的烂木头砸死。

「你要死啊!姑爷怎么能看上你这种乡野泼妇,真是见了鬼了!」

姑爷?

就是裴玉书吧?

我冷笑一声。

「谁稀罕他看上了!拿饭菜来,我要是饿死了,你们姑爷可就要把屋顶掀了!」

他到底会不会掀屋顶我还真不知道。

但吓唬吓唬这老太婆也好。

老太婆恶狠狠瞪了我两眼,还真给我扔了两个白馒头过来。

门又被关上。

接下来的几日,我就这么被关在柴房里,外头的音讯半点也不知道。

每天就是几个白馒头对付着吃。

直到第五天还是第六天的夜里,门忽然吱吖一声,被人推开了。

我睡得警醒,立刻睁开了眼睛。

来的却像是个男人。

这男人背光站着,身形矮胖。

屋外老太婆的声音在催促: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脱裤子!已经去请姑爷了,你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那男人答应一声,搓了搓手朝我过来。

我心中一阵惊跳。

这龌龊的御史府,连这种腌臜事都做得出来。

我强压住心中恐慌,佯装闭眼睡着。

等他走进了,咸臭的一只手朝我衣襟探过来,我猛地睁眼,手里早就握住的锹子铁头猛地砸在他侧脑门上。

他吭也没来得及吭一声,「噗通」倒在了我身上。

我心跳得厉害,静静等了一会,见外头的老太婆没有察觉,才将那男人从我身上推开,握紧锹子走了出去。

老太婆似有所感,一转头见是我,刚「啊」出一声,就被我打翻在地。

她倒是比那男人还结实,一时竟没有晕,但也倒在地上起不来。

我用锹子锋利的一边抵在她脖子上:

「放我走,你挨这一记也算是因工受伤,你们主人家也不好追究你。你要是非要拦我,我可就要下死手了。」

她「啊啊」了两声,身子往后挪。

算是同意了放我走。

「后门在哪里?」

她哆嗦着手指向西南方。

我冷笑了一声:「骗我?」

我将她的手按在地上,作势要用锹子切下她一根手指。

她吓得要叫,被我及时堵住了嘴,只听见她呜咽道:

「没骗你,真没骗你!骗你我不得好死!」

我笑了笑,这才放开她,飞快地冲出小院,往西南方飞奔过去。

夜晚的御史府只点着几盏小灯。

将雨后的石子路照得阴湿发亮。

我埋着头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身后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有摇晃的灯火接近。

有老婆子的哭声。

「她跑了!就在前面!」

我还是不停地,拼命地跑。

「砰!」

我撞到了什么东西,猛地朝后摔在地上。

一抬头,却是个男人。

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也满脸惊骇地看着我。

「十、十娘!」

他对着我,喊出了我娘的名字。

19、

「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穿着官服的男人坐在我对面。

马车摇摇晃晃,正往宫里走。

「你娘呢?」

他绕了半天圈子,终于提到了我娘。

我抬头看他。

他长得很年轻,比他实际上的年龄要年轻。

不像我娘,死的时候明明才三十几岁,却操劳得生了半头白发。

「她死了。」

他默默了一瞬,似乎也已经猜到了这个回答。

「你和玉书……」

「没有别的要问了吗?」我抬头看他。

林缙云愣了一瞬。

「什么?」

「关于我娘,没有别的要问了吗?

「你不想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而死,死前说了什么,如何下的葬,埋在了哪里,清明中元我有无前去拜祭?」

林缙云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闭着嘴。

马车颠簸,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也看不见他眼里是否有半点愧疚。

「你当年科考屡次落第,是我娘劳作供养着你。无怨无悔,从不抱怨。

「直到你科举中第,好消息从京城传回来,却始终不见你回来接我娘。

「她也从没有想过去京城打扰你,只是孤苦一人,将我拉扯长大。村里人劝她改嫁,她从来不听。

「直到她死,也没有等来你一句道歉。」

林缙云的眼睛动了动,微微垂下了眼皮。

像是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是我对不住她。」

我冷笑一声。

「你要去上朝了是吗?」

外头天色已经微亮。

我向他伸出手:「有银票吗?我要一千两。从此以后,你我两清,再无相干。」

「要是不给,」我指了指宫门外的登闻鼓,「我就去敲鼓,到御前告你。不仅告你,还要告你的好女婿裴玉书。」

林缙云忽然笑了一声。

他看着我的脸,像是在透过我的脸,看我娘。

「你和你娘很像。」

一听他提我娘,我就升起一股火。

他赶在我发火前下了车。

「钱我会加倍给你。但不许你再回去了。

「以后就留在爹身边。爹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给你置办一副丰厚的嫁妆,如今爹护得住你。」

他不许我下车,只让车夫看着我,将我送到另一座宅院。

我只觉得好笑。

我好端端一个人,在京城却像是到处见不得光似的,一会被人藏这里,一会被人藏那里。

马车从宫门前拐了个弯,离开的时候,听见林缙云在和谁打招呼。

「……殿下平安回京,皇上也就放心了。」

「孤平安无事,劳林大人挂心。」

我懒怠的双眼猛地睁开。

这声音——

我三两步跳下马车,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站起来,来不及掸灰扑扑的裙裾,便朝宫门口那人呆呆喊了一声:

「九思。」

20

马车离宫门口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