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卑微的人,也要过好这一生 | 夜读
发布时间:2025-04-17 07:19 浏览量:50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是行人。这一路,或许你背负着生活的重担,在陌生的城市里跌跌撞撞;或许曾因自己的“微不足道”而低头,在现实的夹缝中喘息。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再渺小的生命,也有属于自己的光芒。《虎溪山下》的作者蔡寞琰,从泥瓦匠的工棚走向大学的课堂,从自卑的尘埃里拾起希望的砖瓦,最终在城市的角落垒起了自己的天地。
蔡寞琰说:“其实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不自信的人,总觉得自己两手空空,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平时总是低着头走路,不敢看人,也羞于表现自我。但我想用文字去温暖哪怕一个和我有相同经历的人,以我的故事告诉他,你的人生有不同的可能性。”
今晚夜读,小编想和你分享蔡寞琰《虎溪山下》中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愿你始终相信:再卑微的人生,也值得用希望浇灌;再漫长的夜,也会被黎明温柔接住。《虎溪山下》
蔡寞琰 著
再卑微的人,也要过好这一生
选自《虎溪山下》,作者蔡寞琰
01
高二升高三那年暑假,为了赚学费和生活费,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听从母亲的安排,去长沙当泥瓦匠学徒。
在此之前,我从没去过大城市,只从电视里知道长沙是“娱乐之都”,很多明星都去过。还在书本上看到过橘子洲、湘江、岳麓山和爱晚亭。在车上,我安慰自己:“就要见识大世界了,努力闯出点名堂。”对一个少年来说,这句话既无奈又残忍。车里有个大叔说,自己年年打工,年年没钱,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可在我看来,至少他体格健壮,能承受重活。而那时的我瘦小、稚嫩,还瘸着一条腿。可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还能说什么呢?随身带的红色编织袋里,已经装好油灰刀、砌砖刀、抹泥刀、铁泥板、吊线锤和泥瓦线了。
车子驶入长沙汽车南站时,我实在难掩失望: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很快全身就湿透了。放眼望去,四周是低矮的平房,一排排脏乱的饭店,各种举牌子的“掮客”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当时还非常友好地对每一个“掮客”说:“泥瓦匠师父让我坐7路公交车,数着站到路桥集团下。”那些人见我不吃饭也不打车,转身就走,嘴里骂着“乡里别”——不过那时的我,还听不懂这个词。
我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找到7路公交车后,看到驾驶室立着一个铝合金箱子,上面写着“无人售票”四个字,我的第一反应是:城里的车子不卖票,不要钱。
我第一个上车,坐在最后一排。接着拥上来一大群人,只见一名女士拿着包对着驾驶室上的杆子“嘀”了几下,然后找了座位坐下。我随即确定,的确是不用买票的。
车子发动后,我目不转睛地看窗外的风景,想看清长沙,却被喇叭里司机的声音打断。他用长沙话大喊:“投币,投币,后排那个还没投币的细伢子,赶紧投币。”
我听不懂长沙话,前排的人都回头看我,我以为他们和我一样,被司机吵到了,便对他们点头微笑。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姐跑到前面又“嘀”了一下,车厢才重新安静下来。
几天后,师父告诉我,“无人售票”不是不卖票,而是没有售票员,需要你自己乖乖把钱放进去。“在城里连喝水都是要钱的。那些坐公交刷卡的是城里人,我们做工的丢硬币就行了。”
我这才知道,是那位大姐帮我刷了公交卡。于是,我有了来长沙后的第一个愿望:我想办一张属于自己的公交卡,我想做城里人。
02
工地位于香樟路上的一所大学里。
临时宿舍是工友们在学校角落搭的棚子,他们将钢架扎稳,顶上盖石棉瓦,四周围上防雨布,就算弄好了。里面臭气熏天,床是一块厚胶合板,不透气、积水,我花十块钱买了一张软凉席铺在上面,不用盖被子。每天早晨起床都会汗流浃背,席子粘在背上,满身蚊子包。吃饭也在工棚里,六块钱一餐,伙食一般。工友们用“驴胶补血冲剂”碗装饭,骂骂咧咧地抱怨吃不饱。洗澡就在工棚旁边,用自来水管冲。
当时,我的工资也是三十块钱一天。两顿正餐就要花去十二块,再加上早餐至少要吃两块钱的包子,算下来一天只赚十六块。简单一算,我就打消了在城里安身立命的念头——办一张公交卡,第一次要充值一百块,其中押金十七块,我得做六天工才能拥有它,卡里的钱就算没用掉也不能退,到底还是投币划算。
师父也建议我不要办公交卡:“你要接受自己农民工的身份,再小你也是农民工。”
我心里发慌,鼻尖冒汗,不断安慰自己:“我的函数学得好,物理竞赛拿过奖,化学老师可喜欢我了,看过好多古今中外的书,怎么会是农民工呢?”
我始终不愿接受现实,只怕困在里头,往后的生活都暗无天日。可绕了一圈后,我发现曾经引以为傲的成绩完全不能改变自己当时的困境,若不做工,我恐怕会饿死街头。
我的活计是跟着师父给学校建葡萄架。
葡萄架的方柱要用砖垒,我便学着砌墙。初学,难免笨手笨脚,师父总对我大发脾气,动辄就骂:“瞎了你的狗眼。”我好不容易砌起来的墙,他瞟一眼,二话不说就推倒了:“你要出师了,长沙就没高楼大厦了。”
在他眼里,光勤奋是没有用的,还得“灵泛”:“放线、挂直角、用平水管都是技术活,卖苦力我不会找一个瘸子。”
平时,师父并不是一个严肃的人,他和其他工友相处时很爱开玩笑,面对女工友,嘴上从来不把门,总要占点便宜才心甘。起初我一直想不通,为何他一见我就板起脸,直到有一次,他发现我的左手指被砖块磨烂了,我才知道他是关心我的。
那天师父发了脾气,自己骂自己:“你个狗日的,学生仔手嫩,不给他买手套,哪怕缠点胶带也好……”我听着暖心,却因为师父强制要求我休息哭了——休息半天就少半天的钱,半天不做事,扣除开支我只能赚一块钱;若第二天还不能做事,就得白花十四块。我不怕累,就怕没事做。
中午休息时,我躲在工棚一侧的雨布里,不想吃饭,不想倒贴钱。食堂阿姨特意跑到工棚来问:“那个小孩呢?”我偷听到了师父的话:“正在伤心呢,手指伤了干不了活。他不错,我收过那么多徒弟,就他三天能上手砌墙。我不想让他在工地上混,却骂不走。你把饭打来,伙食费记我账上就行了。”
后来我才知道,别人跟师父学手艺,至少要打杂半年,只有我一个人,他第二天就正式手把手地教手艺了。
也是从那以后,师父不再骂我了,其他工友偶尔想让我去打杂,都会被他制止,说他徒弟是做大师傅的料,不让干小工的活儿。
之前我不喜欢别人说我是“农民工”。我讨厌讲粗话,也不想浑浑噩噩度日。后来才发现,自己才是工地上最不中用的那个,没有手艺、体力比不上任何人,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工友每天赚的都比我多。生活的锤打会让很多人学会接受自己的身份,我也终于感觉到,自己真正融入了这个集体。
03
于我而言,那是顶难过的一段时光。我模糊地预感到,眼前的人和事说不定就是我的未来:周而复始的体力活;赚了钱假装去小巷子逛街,却蹑手蹑脚进了小出租屋……
明明在校园里吃住,但我破衣烂衫,满身泥土,被晒得跟黑炭似的。保安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学生,是那帮做苦力的”。
我偶尔也会拿出书本,却越看越难过。有一次,我在工地上看书,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背。回头一看,是个女生,说注意我很久了:“你好小哦,怎么来我们学校干苦力了,给你防晒霜。”我自惭形秽,连接防晒霜的勇气都没有。
还没来得及细听她的故事,学校就放暑假了。最后一次来找我时,她给了我电话号码。我将纸条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下班再拿出来,发现纸条被汗水浸透,一碰就碎了。
后来,我和师父要转场去别的工地。收拾行李时,我魂不守舍,在足球场上发呆。我留恋那些生活中的美好,渴望交到朋友,也希望能和那个好心的女生好好说一声“再见”。
一个老工友看到我的样子,劝我,也像是劝每一个人:“工地上的人一辈子流不完汗,每一滴都没用,血汗钱就真的是血汗钱。除此以外,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属于自己。”
等多转了几次场,不用他们说,我也看明白了。四处迁徙的命,是没有资格停留的。有时候,看着一面墙砌起来,我会花几分钟站在一旁欣赏。想起小时候用泥巴堆房子,还会在房子里捏两个相爱的人、几个小伙伴,只不过它们很快就会倒下。而眼前的墙是可以承载风雨的,我有一种满足感,我想那些过来人也一定如此憧憬过,也被刺痛过:“砖不是你的,墙不是你的,房子不是你的,不要强行赋予一些东西过多的意义。”
尽管我可以回答他们,技术是我的,情感是我的,但依旧没有意义。当习惯了这种停留与离开,就不容一丝伤感,只能紧握着砖刀——砖刀才是我们的依靠,如同编织袋和黄套鞋代表了我们的身份一样。
我最后转场的工地在贺龙体育馆附近,与百花人才市场只隔一条马路。彼时,我已能独立砌墙,负责砌写字楼的隔间,吃住都在写字楼的毛坯房里,勉强算是大师傅了——别的大师傅一天拿五十块,我手脚没有他们快,一天只拿三十八块。
工头给我配了个小工,比我大一岁,碍于我是大师傅,他只敢让我叫他小周。
小周一直打定主意不去工厂,他总说:“工厂是吃青春饭的,而学一门手艺虽然累,以后赚得多。我向我女朋友保证过,要努力奋斗,来了长沙就要做地道的长沙满哥。”
来工地没几天,小周就把长沙话学得有模有样,后来干脆只说半吊子长沙话了。我常陪他去仰天湖的小巷子打电话,那种用木板隔开的电话亭,时间跳得老快,小周每次都掐着时间挂电话:“五十八秒就得赶紧放听筒,超了就干脆再讲一分钟。”
那里烟火气十足,我们却依然格格不入。五块钱一只的烤鸡、淋了很多油的盖浇饭让人看着就饿,吃炒饭要多加一只蛋的人也实在让人羡慕。巷子旁边还有KTV隔间,只要花三块钱就能唱首歌,我们都想发泄一下,可五分钟三块钱实在不划算。
那时,我们最喜欢逛的是侯家塘的新一佳超市,那里冷气开得十足,干净整洁——工地上到处都是灰,我总想换个环境待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两个小时也好。每次去之前,小周的母亲总会反复告诫他,只能逛不能买:“超市死贵,实在要买,我知道哪家小店便宜……”
其实,工地附近有很多著名的“城市地标”。
有一座摩天轮号称“亚洲最大”,每天晚上都灯光闪烁,很漂亮。小周一直想带女朋友上去坐一圈。他用长沙话问价,可都说不打折。
不远处就是蔡锷南路,我与工友说起,当年曾祖父德秀与松坡将军一同“护国讨袁”。他们不屑一顾:“那又怎样?”我本想再说几句,但环顾四周,又把话咽了回去。
于我们而言,贺龙体育馆最闪耀的时刻,是有明星来开演唱会的时候。我和小周,还有工地上的年轻工友们经常会被那种氛围感染,不自觉地就将自己融入其中。
印象最深的是Beyond和黑豹乐队一起来开演唱会。那天,工友们坚决不加班,我们一起洗干净身上的泥土,换上自认为最体面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其实我们没有门票,只是早早地去广场占了一块空地。
听着体育场里的音乐响起。我禁不住感叹:“若是窦唯能来,黄家驹还在,就算不进去也是最好的夜晚了。”工友们不知道窦唯,也不知道“魔岩三杰”当年在香港开演唱会的盛况,他们只怕自己跟不上潮流,以为追演唱会就是时尚——要让人看得起。
当《无地自容》的音乐响起时,里面有人喊:“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好吗?”
我和工友们一起举起双手喊:“你看到了吗——”
一直到曲终人散,我们依旧坐在那里,没人想做回灰头土脸的自己。可没有选择的人,总渴盼有力气反抗命运,在这种与自己无关的喧嚣里,我们至少可以假装放纵一回。
不过之后再有演唱会,我也不听了。进场前我卖荧光棒,演唱会结束就骑着工头的电动车拉客。有时候一晚上赚的就抵好几天的工钱。我在解放鞋里放的钱已经叠了一沓,却连个二手风扇都舍不得买。
有天晚上,我实在热得睡不着,就和小周沿着劳动西路散步,半小时后,突然就走到了湘江边,这是我一直想来却没来过的地方。
江风吹得我们无比满足,一排排座椅更让人欣喜若狂,每隔几百米便有饮用水和洗手间。我们躺了上去。这是自从住在工地以来,从未有过的惬意。
有大妈在耳边喊:“有船坐,坐船吗?”我们无动于衷。到了半夜,有小偷来搜身,我懒得睁眼,只提醒他:“只有几张餐票,你用不了的。”
04
在工地干活,我其实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有时甚至会想,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倒是不用苦熬了。
以前在工地上做工,安全帽得自己掏钱买。有位工友舍不得,结果脑袋被落石砸了个坑,人一下子就没了。他其实是最惜命的,儿子在对面的中南大学读书。“我要加油,爹卖力,儿读书。”每次爬架子,他都要再三检查。有工地出现过电梯坍塌事故,但凡是十楼以下,他都只走楼梯,常在嘴边念叨:“孩子还没大呢,出来卖命没办法,总有一代人要出头。”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意外我也遇到过。
有次我和小周走在路上,“砰”的一声巨响,塔吊的吊钩就掉在不远处,两三百斤的铁钩子把人行横道砸出一个大大的坑,如果再往前一步,我俩就什么都没了。
周围的人都露出后怕的神色,说后生真走运。很快有记者来采访,问我们有何感想。我和小周茫然相对,我说了句:“该上工了。”小周憋了很久,说了句:“给根烟抽。”
等到九月,白天依旧酷热,晚上开始转凉。若不是看到旁边雅礼中学那些穿校服的学生,我真以为自己是地道的民工了。我突然很心慌,就去报刊亭买了份试卷。
我之所以把钱攥出水了还没用,是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读书——我不怕吃苦,却怕没有希望。我总觉得自己活着从来就不是为了维持生计,楼会一层一层长高,我不想再四处流窜了。
十二月,我终于拿着自己的工钱回到学校,准备来年六月的高考。回去没多久,就听工友说,小周留在了长沙——他因制造大量假餐票被公安机关带走。“那小子聪明,几个月就会说正宗的长沙话,抽芙蓉王,最终留在了长沙。”
此后,我越发不想去长沙了,打工几个月,那张公交卡我一直没去办。可高考分数下来后,我还是填了长沙的学校——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当然,这一次,我是揣着正儿八经的“通行证”——录取通知书来的。
在长沙下车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办了一张公交卡。我有了固定的宿舍,终于有那么一点归属感了。
在工地上那短短几个月,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咬着牙熬过了半个世纪一般。拿到学生证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依旧青春,虽然手上的茧像是开出了花儿,但镜子里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05
因为怕被这个城市赶走,我一直不停地奔跑,同时打着三份工,几乎全年无休。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个城市中的很多东西我都买得起了,怯生生地停下四处张望,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工地了。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拿到钥匙那一刻,其实也没有多激动。
一个平常的下午,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在这个城市打拼了十几年,实在太久了,突然就累了。我想,我不会再为了一个人,流离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了,也不会为了爱情背井离乡,因为浮萍好容易才扎稳了脚跟。
生活如砌墙,感情亦如是,都是辛辛苦苦、一块一块砖垒起来的,日子久了,就垒成一面墙,感情深了,就垒成一个家。如今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了,家却还是奢望。当然,比起凋零的工友们,我算是有了好的归宿。
我的师父死了;详叔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却被诬陷成人贩子,差点进了监狱;睡在我隔壁床的那对夫妻散了,那个女工友最终还是和别人走进了开着空调的宾馆房间。
时代或轰轰隆隆,或悄无声息,总在向前。一代人消亡,一代人登场,更替摧枯拉朽,城市焕然一新。
湘江水往北流去,白沙井的井水清甜,路边的香樟清香,秋天的银杏悦目,爱晚亭的枫叶火红,橘子洲的烟花绽放,黄兴路繁华依旧。城市从来都是那座城市,熙熙攘攘,再厉害的人也只能过这一生,再卑微的人也要过好这一生。
(节选自蔡寞琰《虎溪山下》,刊发时有删节)
晚安~❤
封面图插画、文中插图来源:豆包AI
欢迎转发、分享!账号转载请注明出处。
幽默的人,不一定最聪明,但一定最通透 | 夜读
强大内核的真相,是允许一切发生 | 夜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想说话 | 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