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厦门《鱼皮花生》
发布时间:2025-04-11 12:17 浏览量:8
散文,厦门《鱼皮花生》
作者:江上勇
厦门这地方,向来是有些古怪的。海风咸涩,吹得人脸上发皱,却偏生出许多精细吃食来。鱼皮花生便是其一,名字起得也怪,明明与鱼皮毫不相干,却偏要攀这门亲。
我初见鱼皮花生,是在中山路一家老铺子里。那铺子极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柜台上排着几个玻璃罐子,盛着些花生糖果之类。掌柜的是个干瘦老人,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油光,大约是终日与油糖打交道的缘故。他见我看那花生,便排出一粒来,道:"尝尝罢,厦门独一份的。"
那花生裹着一层黄褐色的外衣,不甚光滑,倒像是生了癞疮。我迟疑着放入口中,先是一层脆壳碎裂,继而甜咸交织,末了才是花生的香气涌上来,竟有五六层滋味在舌上翻滚。老人见我神色,便知是满意的,于是又排出三粒,用黄纸包了,收我五角钱。
后来才晓得,这鱼皮花生的制作,原是极费工夫的。先要选了上好的花生仁,颗颗饱满,不能有一个霉烂的。糕粉要新磨的,砂糖要细白的,和了水熬成糖浆,火候须得恰到好处——老了则硬,嫩了则粘。花生仁在糖浆里打个滚,再裹一层糕粉,如此反复三四次,方能成那"鱼皮"。
我曾见过一家作坊制这花生。那是个潮湿的午后,空气中飘着糖的甜腻。两个工人赤着膊,在铁锅前翻搅糖浆,汗珠从脊背上滚下来,也顾不得擦。旁边排着十几笸箩的花生仁,颗颗精神。他们手法极快,花生仁在糖浆里一蘸便起,排在竹筛上晾着,动作整齐划一,竟像是操练过千百回一般。
"这活计,看着容易做着难。"一个工人歇手时对我说,"糖浆的火候最难掌握,差一分就全毁了。"
我问他为何叫"鱼皮花生",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你看那外皮,不是像鱼鳞似的么?"
细看之下,那层层叠叠的外壳,倒真有几分鱼鳞的模样。只是鱼鳞腥,这外壳却是甜的。
厦门的茶桌上,向来少不了这鱼皮花生。老茶客们一壶铁观音,一碟花生,便能消磨半日光阴。他们吃花生也极有讲究,不是一把把地抓,而是一粒粒地拈,先在指尖转两转,再轻轻咬开,唯恐碎了那脆壳。酒席上也常见它,配着高粱酒,甜咸相激,竟能喝出别样滋味来。
有一回,我在鼓浪屿的小巷里迷了路,拐进一家极小的杂货铺问路。铺主是个老太太,正就着一盏昏黄的灯捡花生。她将那些裹了糖衣的花生一粒粒排开,挑出有裂缝的放在一旁。
"这些裂了的,卖相不好,自己吃。"她递给我一粒,"尝尝罢,刚出锅的。"
那花生比寻常的更酥脆,糖衣尚未完全冷却,入口即化。老太太说,她家做这花生已有五十年,如今儿子媳妇都去了城里打工,只剩她一人守着这铺子。
"现在的年轻人,嫌这活计太累,赚得又少。"她摇摇头,"等我这把老骨头没了,这手艺也就绝了。"
我想起中山路那家老铺子,去年再去时,已换了招牌,卖起奶茶和蛋糕来。问起那干瘦老人,邻铺说早已作古,儿女们嫌做花生利薄,索性改了行当。
如今超市里的鱼皮花生,多是机器所制,整齐划一,甜得发腻,早失了那层层叠叠的滋味。偶尔在巷子深处还能寻到一两家老铺,玻璃罐里盛着略显粗糙的花生,价钱却比从前贵了许多。
这小小的鱼皮花生,竟也成了时代的镜子,照出些世道人心的变迁来。
糖衣裹就玲珑心,
咸甜交织味深沉。
莫道此物寻常看,
一粒花生见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