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与胡林翼的初遇：落榜少年的京城奇缘

本文摘自《孤勇：左宗棠新传》，作者刘江华。

乡试第二年即道光十三年(1833)，正是三年一次的会试大比之期。会试一般在春天举行，为了提前熟悉环境、从容准备，全国各地士子大多头年岁杪起程，赶在春天之前到京城。

左宗棠

新婚不久的左宗棠也为赶考做准备，但家境贫寒的他实在拿不出去京城的旅费。贤惠的妻子从自己的私房钱中拿出了100两银子，总算解了左宗棠燃眉之急。

可正在这个时候，大姐左寿清家里也穷得揭不开锅。看着大姐一家困窘的生活，左宗棠恻隐之心大发，将100两银子悉数送给大姐，自己再另筹资斧。总算有亲友肯借钱，左宗棠这才有了盘缠，与二哥左宗植一同北上。

由湖南北上，到湖北汉口长沙郡馆过小年和春节，再取道河北井陉、获鹿，过正定、定州、保定进入京城所辖的房山、良乡。道光十三年正月底，左宗棠总算赶到了京城。第一次会试，三场考试的三篇四书文、一首五言八韵诗、五篇五经文、五道策问文，虽被考官评为“首警透，次、三妥畅。诗谐备”“气机清适。诗稳”，左宗棠却名落孙山。

出闱后，想到自己沿路见闻，左宗棠写成《癸巳燕台杂感》八首。第一首写道：

世事悠悠袖手看，谁将儒术策治安？

国无苛政贫犹赖，民有饥心抚亦难。

天下军储劳圣虑，升平弦管集诸官。

青衫不解谈时务，漫卷诗书一浩叹。

和清代众多诗人一样，左宗棠的诗艺术性不强，偏于写实一路，更多表现的，是其忧国忧民的情怀。

“世事悠悠袖手看，谁将儒术策治安？”《治安策》是西汉著名政治家贾谊劝汉文帝削藩的一篇安邦治国的策论。此时的左宗棠，虽然只是一个落第书生，但充满忧国忧民情怀——他看到“民有饥心抚亦难”的社会矛盾；看到“天下军储劳圣虑”的情况下，却“升平弦管集诸官”——京城的官员们依旧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这八首诗，是21岁的左宗棠忧国忧民的真实表露。其中，谈到西域用兵和新疆建省，“西域环兵不计年……置省尚烦它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谈到了海防空虚，“南海明珠望已虚……五岭关防未要疏”。道光十三年的清朝，已经进入了它的暮气期，政事积弊日多，周边强敌窥伺。后来的历史证明了左宗棠的预见。道光二十年爆发的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国门；西域方面，英国、俄国与阿古柏阴谋分裂新疆，经左宗棠多年用兵方始解决。

这八首诗，也是他京师困窘生活的真实记录。因为家贫，他在京师过得很是困顿，“客金愁数长安米”；第一次远离湖南故土的他，十分思念家乡和亲人，感慨“壮游虽美未如归。故园芳草无来信”。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是中国读书人的一个优良传统。左宗棠这八首诗，有对国家大势的思虑，有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可谓这一传统的体现。

第一次会试失利对左宗棠虽小有打击，但还不是很大。《癸巳燕台杂感》之八中，他虽然发出“穷冬走马上燕台”“洛下衣冠人易老”的感叹，但也强调“西山猿鹤我重来”——与北京西山的猿鹤相约，还要来京城再看它们。左宗棠相信，假以时日，自己必能金榜题名。

更为重要的是，此番进京，左宗棠与胡林翼得以结识并建立了终生的友情。

胡林翼

左宗棠的父亲左观澜和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本是岳麓书院同窗，均师从罗典。左宗棠与胡林翼同年，胡林翼六月十六日出生，比左宗棠大四个月。嘉庆二十四年（1819），胡达源参加科举会试，获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不久，授翰林院编修，居住在京城。而左观澜科举不中之后，从嘉庆二十一年开始设馆授徒，成了教书先生。

左宗棠第一次参加会试的道光十三年，《胡林翼年谱》如此记载：是岁二月，湘阴左文襄宗棠以会试至京，公一见定交，相得甚欢。每风雨连床，彻夜谈古今大政，论列得失，原始要终，若预知海内将乱者，辄相与欷歔太息，引为深忧。见者咸怪诧不已，詹事公则谆谆交勉，益以矫轻警惰为诫。

“一见定交，相得甚欢”，确实道出了左宗棠与胡林翼友情开始的特点。相见的情形，《胡林翼年谱》的记载和左宗棠在《祭胡文忠公文》中所说十分吻合：当时，胡林翼参加乡试屡次不中，因此左宗棠在祭文中说其“犹踬文场”。至于两人之间的默契，左宗棠写道，“纵言阔步，气豪万夫。我歌公号，公步我趋”。而旁人的态度，两处的记载也是十分相似，《胡林翼年谱》说“见者咸怪诧不已”，左宗棠则写道，“群儿睨视，诧为迂怪”。

按常理推断，两人的生活环境很不一样，此前也没有太多的共同经历，关系应该是比较疏远的。而左宗棠与胡林翼很快就能成为好朋友，究其原因，首先是由于父辈的交情；其次两人同年，都是读书人，有共同的语言；再者，两人有相同的爱好，也就是文史、地图。胡林翼“不为章句之学，笃嗜《史记》、《汉书》、《左氏传》、司马《通鉴》暨中外舆图地志，山川阨塞、兵政机要，探讨尤力”，而左宗棠对兵法、史地之学也是十分喜欢；胡林翼后来留下《大清一统舆图》，而左宗棠自己也花了几年时间编绘了全国地图。

在性格上，左宗棠与胡林翼属于互补型。左宗棠在《祭胡文忠公文》中说，“我刚而褊，公通且介”——左宗棠家境贫寒但相当自负，因此容易形成自尊心过强的性格，趋于刚烈；而胡林翼因为是生活在京城，见识颇广，眼界颇高，比较通达，与左宗棠正好相互补充。但两人在性格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正直、有骨气。

能够成为知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那就是能够互相指出对方的缺点。他们初次见面时就做到了这点：虽然在一起有说有笑，但两人“不忘箴言，庭诰相勉”。这种朋友间的直言可谓贯穿左宗棠、胡林翼一生。

离京南归之前，左宗棠写信给乡试座师徐法绩，表示返湘后将潜心研究荒政、盐务、河务、漕务等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学问，“睹时务之艰棘，莫如荒政及盐、河、漕诸务。将求其书与其掌故，讲明而切究之，求副国家养士之意”。同时，左宗棠还引历史上的贾谊、诸葛亮等为例，表明自己“不为流俗所转移”的决心。

人在青年时期，大都喜欢“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随着入世日深，很多人逐渐变得世故起来，“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于是，只关心家庭不再关心国家，只关心眼前不再关心长远，只俯身看地不再仰望星空。而左宗棠一生，始终秉持《癸巳燕台杂感》中忧国忧民的书生情怀，没有因为时间环境的变化而动摇。或许，这就是他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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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勇：左宗棠新传》

刘江华 著

岳麓书社

《孤勇：左宗棠新传》是一部深入探讨中国近代史上杰出人物左宗棠的传记，旨在为读者呈现一个更为真实、立体的左宗棠形象。作为晚清时期的重要封疆大吏和朝廷重臣，左宗棠在收复新疆和治理西北等历史事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是晚清史研究中无法绕开的重要人物。

本书的独特之处在于：首先，通过清宫档案对许多传闻进行考证和订正，力求还原历史的真实面貌。其次，作者不仅关注左宗棠的军事成就和政治成就，还深入探讨他的性格特征、学问修养功夫、家庭经济状况及家庭成员，以拓展读者的视野。此外，书中对左宗棠的性格局限和个人情感进行了客观呈现，不刻意美化，真实反映其人性的一面。书中也特别详细地记录了左宗棠收复新疆的艰辛过程，体现了他捍卫国家统一的坚定信念与不懈努力。同时，重点介绍了左宗棠在西北地区的建设和治理举措，充分展现了他的远见卓识和实干精神。

作者简介

刘江华，近代史学者，作家，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系，现供职于北京日报社。著有《左宗棠传信录》（岳麓书社2017年版）《清朝最后的120天》（三联书店2021年版）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