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波|心中刻进了你的名字
发布时间:2025-04-07 20:16 浏览量:8
狼戈的名曲《苹果香》结尾是这样几句歌词:
“心中有个地方,
刻进了你的名字。
草原河谷月季花香,
都是你的歌。
儿时离开你,
正逢花开时。
如今往事远了模糊了,
我却忘不了苹果香。”
那么,问题来了:歌中的“你”所指为何?是指“人”吗?歌中的“人”依次有河对面的姑娘莎吾烈泰、面包房主人阿力克桑德拉、浪迹天涯的孩子、二哥、妈妈。仔细一想,并不是指“人”,而是指“拟人”——故乡。狼戈是把“你”——故乡的名字——伊犁刻进了心中,而我呢,心中则是刻进了“你”——故乡的名字——摘芦庵村。
我小时候随奶(祖母)在摘芦庵村生活读书多年,1974年高中毕业后下乡又回摘芦庵村当知青,直至两年后去武钢当工人。近几年,我以故乡为题材,在《中国文化报》《湖北日报》《楚天都市报》《阅读时代》等报刊和“学习强国”“中国文化传媒”“湖北日报客户端”“黄梅雨竹轩”等公众号上发表了系列散文,如《故乡杂忆》《似有佛缘》《祖母印象》《我的知青时光》《乡里乡亲》《从一条小河说起》《老五走了》《香桃》《太春叔轶事》等,其中的《从一条小河说起》还荣获了首届“废名文学奖”。
作者在故乡池塘边留影
去年清明,我参加纪念黄梅二中七四届高中毕业五十周年同学聚会顺便回到久别十三年的摘芦庵村,短暂停留了半天。临别时,村党支部书记安平族侄深情地说:“洪波叔,欢迎您常回家看看!”年届耄耋的农民画家怀德堂兄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我们兄弟俩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啊。”我激动地回答:“后会有期,只要身体状况允许,明年清明我还回来。”
一诺千金。今年清明,我又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摘芦庵村。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1976年至1980年,我每年都要回故乡看望祖母并陪伴几天。1981年祖母逝世后,我回过几次摘芦庵村但没有留宿。我对故乡面貌刻骨铭心的印象,还是五十年前的模样——村东头毗邻的年代久远的断壁残垣——摘芦庵遗址,无言地述说着摘芦庵村名的由来,仿佛让人听到历史的回声,感受到岁月的沉淀。村里低矮的土砖瓦房占多数,火砖瓦房极少,还有几户墙体是土砖,屋顶则是半瓦半茅草甚至是全茅草。虽然居住条件较差,但田园风光很美。阡陌纵横,绿草茵茵;半亩方塘,池水清清;桃花盛开,楠竹丛丛;篱笆菜园,炊烟袅袅;燕语呢喃,喜鹊喳喳;雄鸡报晓,青蛙呱呱;蝉鸣狗吠,萤火点点……真是满眼烟火气,千里快哉风!如今,国泰民安,乡村振兴。村容村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高铁跨境,公路通村,车水马龙,物畅其流。别墅式的楼房鳞次栉比,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电和天然气……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堂侄先平等人陪我走村串户登门拜访,首选村里辈份最高、年龄最大(鲐背有五)的“准人瑞”腊梅奶,因她随长子在小池乐享清福而未遇。令人遗憾的是,五十年前的中老年人基本作古了,当年的青少年伙伴也很少见到。后者有的进城务工经商,有的入赘或出嫁到他乡,有的随子女在外地怡养天年,有的已经驾鹤西去。逝者为大。每到一家,凡看到醒目处摆放的逝者的遗像,我都默哀并三鞠躬致敬。“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此情此景,不免让我心生惆怅,扼腕唏嘘,黯然神伤。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恰是我在村里见到儿童时的情形的真实写照。乡亲乡音乡愁乡情,古今何其相似乃尔!正所谓“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时隔半个世纪,见到村里的中青年人多数也彼此不认识,互相自报家门后,他们会恭恭敬敬地说:“听长辈说过您老人家。久闻大名,久仰久仰!”我即回应:“我记得你的嗲嗲(爷爷)奶奶、姆妈爹(母亲父亲)。”然后,便共话巴山夜雨,家长里短地寒暄一番。这正是:摘芦亲友每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重返故里,入乡随俗,我怀着虔诚感恩的心情恭恭敬敬地为列祖列宗和其他已故的亲人祭祀扫墓。祖宗安息处的油菜花丛中,散落座座坟茔,长眠者不是近亲就是远亲,我一视同仁,逢墓必拜,以示崇敬。“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晚辈数典念祖,慎终追远,意在承先启后,继往开来。
亲友陪同作者在故乡田间地头散步
回乡之前,我曾打电话给五爹的儿子良丰堂弟,说我清明回乡祭祖想在他家住一夜,他连声说好。我和良丰同一个老嗲(曾祖父),属父系四代以内平辈旁系血亲。五爹是我的长辈中唯一健在的男性,他少年时父母双亡,其兄成年后到邻村聂家墩当上门女婿。我们两家紧隔壁,我奶实际上成了五爹的监护人,帮他缝补浆洗,劳神费力。我家是两间瓦房,墙体一半土砖一半火砖。五爹家是一间土砖房,屋顶一半茅草一半瓦。我奶去世时,五爹已成家立业,自立门户。五爹家里人多房小,我伯(父亲)便以800元钱将闲置的祖宅“半卖半送”给了五爹。我伯说,这叫“亲兄弟,明算账”。后来,我伯拿这笔卖房钱买木材请博士(木匠)为我打了一套“捷克式”家具用于结婚,我算是“隔代继承”了我奶的遗产,享受了老祖宗的福荫。四十三年来,几经重建,如今五爹在原来两家的宅基地上树起了一栋两层楼房,堪称今非昔比,光宗耀祖。
五爹五姆妈热情接待了我这个归来的游子。一进贵府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悬挂墙上的我题赠的“福寿康宁”四个大字。接风宴两桌十八道菜,几十个亲友陪同,先来的坐着吃,后到的站着吃。丰盛的晚餐,让我尝到了久违的家乡的味道。特别是五姆妈传承老家婆(外祖母)手艺制作的腐乳豆豉,更是完美地演绎了往日舌尖上的故事。
入夜,我在五爹家就寝。在县城工作的弟弟洪峰体恤我身体欠安,执意要陪我留宿。我和弟弟抵足而眠睡在祖宅的大地上,如同置身母亲的怀抱,倍感温馨。自然而然,我的心中涌动《军港之夜》那深沉、流畅、舒缓而又柔和的旋律,只是因人、因地制宜歌词有所改变:故乡的夜啊静悄悄,微风把树梢轻轻地摇,年迈的归人,思绪像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虽然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说实话当晚我并没有梦见我奶。摘芦庵村,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是我的精神家园和灵魂栖息地,是我生命和力量的源泉。半夜醒来,我情不自禁想起了人文科学中的“安泰效应”。“安泰效应”源自于古希腊神话,说的是有一个大力神叫安泰,他是海神波塞冬与地神盖娅的儿子,力大无比,百战百胜。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如果离开大地母亲的滋养,就会失去一切力量。他的对手刺探到这个秘密,设计把他高高举起,让他离开大地,在空中把他杀了。后来,人们把一旦脱离相应条件就失去某种能力的现象称为“安泰效应”。“安泰效应”给我们的主要启示是,“欲致其高,必丰其基;欲茂其末,必深其根。”本事再大的人也不能失去或忘却赖以生存、发展的基础和根本。《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结束语和毛泽东、刘少奇、邓小平的言论或文章中都引用过安泰的故事,并用安泰与大地比喻党和群众的关系。其实,安泰与大地的神话并不神秘,说白了就是鱼和水的关系。水离开鱼还是水,而鱼离开水就不能成其为鱼了。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堂侄立新曾对我说过:“洪爹,家乡的父老乡亲都记得您,您写的思乡散文我不但看了,而且还会背。另外,有的亲友见过您的书法作品,还想要您的墨宝呢!”啊!“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次回故乡,我虽然右手患腱鞘炎,中指肿胀像胡萝卜,但还是勉强铺纸涂鸦,“优先”向鄙人旧作中的人物奉赠了几幅字献丑。《从一条小河说起》中的贵水兄是个以诗言志的农民诗人,我为他写了“言为心声”;《乡里乡亲》中的族弟洪华大名含华字,我为他写了“风华正茂”;《太春叔轶事》中的族弟强煜当过海军,我为他写了“海纳百川”。正准备为《故乡杂忆》中的村医洪稳写“医者仁心”时,无奈手感剧痛且持续,以致不得不搁笔。意欲呈送洪稳及其他亲友的字,只能来日再写了。
清明翌日,隔壁八十高寿的爱枝婶率儿媳红梅和爱华做了十六道菜的早餐为我饯行。年逾古稀、腰驼背弓的五爹告诉我,墩上二十多户人家几乎家家给我送了鸡蛋,多则三五十个,少则十个八个,有的蛋刚出鸡窝,还是温热的。五爹说,他数了共六百六十个,祝我六六大顺!六百六十?芝麻掉进针眼里——这么巧?我想,也许是鸡蛋的集大成者五爹有意凑齐的吉祥数。不管是天意还是人意,我都理解为天人合一之意。我对亲友未投之以木桃,亲友却对我报之以琼瑶;我对亲友无滴水之恩,亲友却对我以涌泉相报。无功受禄,寝食难安。鹅毛不是鹅毛,礼重情意更重啊!
流连忘返,终有一别。离开故乡后,摘芦庵的晨钟暮鼓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经常想起摘芦庵村大瑞嗲和香桃行云流水的岳家拳、金娥堂嫂飞针走线的黄梅挑花、荷花婶和咬枝姐分别参演的精彩绝伦的黄梅戏《智取威虎山》(饰卫生员)和《红灯记》(饰李奶奶)、贵水兄掌门的藏龙卧虎的西河月诗社和他撰写的文采飞扬的诗词《五祖寺新韵》以及楹联……想着想着,又想起多年以前费翔唱红的那首以思恋故乡为主题的歌曲《故乡的云》: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 ,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 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
【作者简介】陈洪波,黄梅县分路镇摘芦庵村人,高中毕业于黄梅二中,早年曾在《黄梅文艺》《黄梅乡音报》发表过作品。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第十届冰心散文奖和首届废名文学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