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三国之《伤蔡邕》

发布时间:2025-04-04 17:00  浏览量:7

蔡邕

伤蔡邕

在东汉文坛上,有一对父女大名鼎鼎,那就是蔡邕和他的女儿蔡琰。蔡邕是著名文学家、书法家、历史学家;蔡琰则是著名诗人,她的《悲愤诗》及琴曲歌辞《胡笳十八拍》,曾经令天下许多人泪雨纷飞。

然而,父女俩的命运都很不幸。据《后汉书·董祀妻传》记载,蔡文姬早年嫁给河东人卫仲道为妻,“夫亡无子,归宁于家”,那时候天下大乱,匈奴铁蹄践踏中原,文姬遭匈奴左贤王掳掠,居留匈奴十二年之久,生育二子,“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曹操统一北方后,痛惜老友蔡邕孤苦无依,不惜代价把文姬赎归,嫁给屯田都尉董祀,铸成了一曲“文姬归汉”桥段,至今广为流传。

然而,文姬嫁给董祀,命运之舟却差点儿倾覆。董祀辜负了曹丞相恩典,“犯法当死”,文姬只得披头散发为夫请命,那天曹操正在宴请公卿名士,文姬直闯进来,“蓬首徒行,叩头请罪,音辞清辩,旨甚酸哀,众皆为改容”,曹操深感凄楚,下令赦免董祀。文姬随后应曹操之命,以惊人记忆缮写了父亲遗留的四百余卷文辞;“后感伤乱离,追怀悲愤”,作《悲愤诗》两章。范晔全文记录了两首诗,文姬故事却至此戛然而止,再无相关记载,卒年不详。

蔡文姬

而父亲蔡邕的命运,更其悲惨。

蔡邕(133-192),字伯喈,陈留郡圉县(今河南杞县南)人,年少博学,尤擅著述,旷世逸才而又命途多舛。他精韵律,善辞赋,且造诣高深。且看《后汉书·蔡邕传》记载的两个桥段:其一,偶得“焦尾琴”:“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有人烧桐木做饭,蔡邕听闻火烈之声筚篥作响,晓得是珍稀木料,抢过来制成古琴,因尾部已烧焦,故曰“焦尾琴”。其二,“琴音识杀心”:邻居请蔡邕饮酒,有客人在屏风前弹琴,他一听,甚感惊讶:“憘!以乐召我而有杀心,何也?”遂拂袖而去,邻居上门追问缘故,“邕具以告,莫不怃然”,弹琴者说,我弹琴时看见螳螂捕蝉,欲捕却不捕,替丫着急,“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者乎?”蔡邕笑曰:“足以当之矣。”琴音缭绕,俯仰错落,恍惚间感知幽微变幻,春风秋雨,四时鸣溅,尽在其中矣!

汉桓帝时,五个大太监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擅权不法,世称“五侯”,这些家伙听闻蔡邕琴艺高超,怂恿桓帝令陈留太守将他“发遣”来京取乐。所谓“发遣”,就是押送。走到偃师那个地方,蔡邕假称患病,且病势很凶,这才躲过一劫,逃回家闲居,犹如寄身孤岛,因作《释诲》纾解心绪。全文以“务世公子”与“华颠胡老”互怼方式展开,“务世公子”鼓吹当今皇上圣明,“德弘者建宰相而裂土,才羡者荷荣禄而蒙赐”“辑当世之利,定不拔之功”,应当誓死效忠嘛!“华颠胡老”听罢,傲然而笑,援琴而歌:“练予心兮浸太清,涤秽浊兮存正灵。和液畅兮神气宁,情志泊兮心亭亭,嗜欲息兮无由生。踔宇宙而遗俗兮,眇翩翩而独征。”我神游太清兮心存正灵,独立寰宇兮神爽气宁,无嗜无欲兮拔俗超尘,醉眼迷离兮翩翩独征!

汉灵帝时,蔡邕出为议郎,因上书议论朝政阙失,遭到佞臣陷害,被流放朔方(今内蒙河套地区),后来遇赦又生变故,得罪大宦官王甫、王智兄弟,不敢回京,亡命江南十余年。《后汉书·蔡邕传》载,董卓弄权,令人招蔡邕回朝任职,他“称疾不就”,董卓厉声道:“我力能族人,蔡邕遂偃蹇者,不旋踵矣。”老子嗜好杀人,蔡邕牛逼哄哄,灭族只在一瞬间也!蔡邕吓得赶紧回来报到。董卓见之大喜,“甚见敬重”,连番擢拔,历任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尚书,三天之内,遍历三台;后拜为左中郎将,封高阳乡侯。

蔡邕漂泊江南期间,邂逅了在民间流传的王充巨著《论衡》,惊为“天书”,诵读之余,叹为观止,被迫北归时,行囊里特地携了一部《论衡》,回京后大力推介,一时间传诵儒林,流布天下,他也意外成了王充的“吹鼓手”,也算一桩文坛奇闻吧!

董卓

对董卓的种种倒行逆施之举,蔡邕当然心知肚明;然而,董卓的倚重与任用,毕竟结束了他的漂流之苦,使他能够续写汉史,观古今兴亡;吟诗作赋,抒心头感慨。他心底对董卓生出一丝知遇之感,也是很自然的。这既标识着他心灵的真实,也反映出人性的复杂。对董卓的恶歹行为,他也力所能及予以谏阻,譬如,有马屁精吹嘘董卓功盖姜太公,应尊称“尚父”,“卓谋之于邕”,蔡邕表示反对,“卓从其言”。初平二年(191)六月,京师地震,董卓咨询缘由,蔡邕说是“逾制所致”,并明确指出春祭时董卓乘坐豪华车驾“金华青盖,爪画两轓”属于违规,不合时宜,董卓此后改乘较为普通的皂盖车。然而,作为残忍苛暴之徒,董卓对蔡邕的态度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对他的意见也时做耳旁风。蔡邕私下对堂弟蔡谷说:“董公性刚而遂非,终难济也。”他想弃之远走,堂弟警告说老兄你相貌奇特,董太师耳目遍地,你如何跑得掉啊?——“邕乃止”,他这才打消了逃亡的念头。

初平三年(192)四月二十三日清晨,董卓被吕布诛杀,司徒王允霍然走上前台,总理朝政,“允性刚棱疾恶,初惧董卓豺狼,故折节图之”(《后汉书·王允传》)董卓在时,他苟且偷安,暗中积蓄能量,董卓毙命,他大权独揽,目空一切。一天,蔡邕与王允偶然说起董卓之死,不免悲伤叹息,王允勃然大怒:“今天诛有罪,而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于是断然下令,将“董卓余孽”蔡邕收押治罪。

按照《三国演义》第九回演绎,故事迥然不同。司徒王允耍了一把“连环美人计”,令府中歌伎貂蝉在董卓与吕布间拨弄风浪,吕布为独霸貂蝉而杀人,“一戟直刺咽喉”,将董卓杀死,暴尸街头,“卓尸肥胖,看尸军士以火置其脐中为灯,膏流满地”。蔡邕冲动之下伏尸痛哭,激怒王允,斥责他与奸臣沆瀣一气,他连连伏罪:“邕虽不才,亦知大义,岂肯背国而向卓?只因一时知遇之感,不觉为之一哭。”

蔡邕真性情中人矣!他不会掩饰自己,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也不会装模作样痛斥董卓,而是流露出了心底深处的真情实感。然而,他毕竟明白人间之是非,为董卓垂泣,其罪大矣,连忙上书请求:“乞黥首刖足,继成汉史”。百官痛惜蔡邕的非凡才华,纷纷出手相救,太傅马日磾对王允说:“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无名,诛之无乃失人望乎?”王允却说,当年汉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这才有了毁谤汉廷的《史记》到处流传,他要消灭蔡邕,“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他原来害怕受到史家痛斥啊!

马太傅出来,感叹说:“王公其不长世乎?善人,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岂能久乎!”

不久,蔡邕庾死狱中,年六十一岁。天下人之悲伤,“搢绅诸儒尽为流涕”。那王允却也应了马太傅的预言,不久就被董卓余党杀掉了。他死得还算壮烈。《三国演义》描述,面对带兵入京复仇的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王允纵身从宣平门楼上跳下,被一刀挥为两段。但他的死,并未赢得太多同情。世间失一王允,只不过少了一个庸吏;而世间失去蔡邕,却有如天缺一角,其巨大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王允

关于王允之死,史籍记载并不相同,《三国志·王允传》所记很简略:“卓将李傕、郭汜等为卓报仇,入长安,杀允,尽害其家。”陈寿并未指明致死方式。《后汉书·王允传》所记较为复杂,说王允曾提拔两个同乡出任要职: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为汉代三辅重镇首领,“是时三辅民庶炽盛,兵谷富实,李傕等欲即杀允,惧二郡为患,乃先征翼、宏”。李傕、郭汜害怕宋翼、王宏扯旗造反,以朝廷名义征召两人入京,“乃收允及翼、宏,并杀之”,将三人一锅烩了。

纵览其一生行迹,蔡邕堪称才华弥天,通经史、音律、天文,擅丹青,善辞章,工篆、隶,其隶书结构严谨、点划俯仰,有“骨气洞达,爽爽有神”之称,其史笔也为人称道。将这样的通才杀掉,王允之流简直是对国家和民族的犯罪!

蔡邕之死,令人悲痛,也令人深思。他在关键时刻为董卓洒下一掬滋味复杂的同情之泪水,却给别人提供了整蛊借口,为自己掘好了埋身之坟墓。王允之流,诛董卓为国家除奸,杀蔡邕为民族留恨,也暴露了他们鼠目寸光、没有丝毫政治家的胸襟与气度。他们不了解,作为社会的人是复杂的,人性总有其弱点;他们只晓得按照逻辑进行简单推理:你哭董卓,不正表明你蔡邕“思想感情有问题”吗?你不就是与董贼“在思想战线上是一致的”吗?你不就是奸臣的党羽吗?这种简单到愚蠢的逻辑推理,不光把五光十色的生活单一化,而且把人们多姿多彩的内心世界抹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公式:不黑即白,不白即黑。多么可悲的逻辑啊!

史鉴君曰:赤橙黄绿青蓝紫,生活世界多色彩。人的心灵犹如一滴水晶,折射着客观世界的五颜六色。你要做好工作,你要蓬勃向上,就要了解人的心灵,了解人的喜怒哀乐。这样,你才能如夜月弹琴,奏出和谐明快的人生之歌。(2025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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