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1篇(散文)《琉璃碎处见天光》

发布时间:2025-03-31 16:13  浏览量:4

早市馒头摊飘起第一缕白烟时,檐角麻雀刚啄破晨雾。油锅里滋啦作响的油条声,惊醒了榆树上蜷缩的月亮。这寻常的市井晨曲,倒比《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御街晨钟”更动人心魄——晨光原是揉碎了撒在人间烟火里的琉璃,俯拾皆是。

北方的早春,遛狗的老人们总在六点左右准时出现。他们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手中牵着的金毛却蹦跳着将晨光搅碎成满地金箔。这场景总让我想起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诗句,只是陶公荷的是锄头,老人牵的是狗绳。早市保洁员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与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的意境竟有三分相似——只不过寒山寺的钟声换成了垃圾分类车的叮咚声。

街角包子铺的蒸笼每天都准时喷出白雾,小老板总爱哼着《智取威虎山》选段。有次见他用筷子在雾气里划拉,问他作甚,他笑:"这白茫茫的多像黄公望画的富春山雾,咱也当回画家。"蒸笼里升腾的水汽映着朝霞,倒真有了几分《富春山居图》的氤氲。那些早起买菜的老头老太太们拉着菜车经过,车里青菜还沾着露水,恍惚间竟像是从仇英《清明上河图》里走出来的市井人物。

五中东门地下通道出口,每天经达这里,总会看见有个学生模样的姑娘在背单词。她站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书页边缘被朝阳镀成金色,让人想起敦煌壁画里捧经的飞天。有次听见她背李商隐“晓镜但愁云鬓改”,却对着手机屏整理刘海,哑然失笑间又觉古今相通——千年前对镜贴花黄的女子,与今日地铁口补妆的姑娘,原都怀着对晨光的郑重。

十字路口的交警哨音响得清亮。他们指挥早高峰车流的手势,竟与《韩熙载夜宴图》中奏乐者的姿态异曲同工。外卖骑手们疾驰而过,保温箱里豆浆摇晃的韵律,暗合着白居易“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节奏。最妙的是环卫工清扫散去的早市时,竹扫帚在地上划出的弧线,与王羲之《兰亭序》中“之”字的笔势如出一辙——原来市井百工皆是书法家,晨光是最好的宣纸。

遛完早市回到家,沏一杯咖啡,窗口斜射进来的光束里悬浮着咖啡的浓香,会让我让想起苏轼“雪沫乳花浮午盏”的句子。我喜欢在早餐后站在窗前,看阳光爬进陋室的全过程——它先染黄保温杯,再漫过沙发上的一本泛黄的“唐诗宋词”,最后停在挂在墙上的电视屏上时,满室已浸在陆游“晴窗细乳戏分茶”的暖意里。

楼下邻居是一对年近古稀的老人,从旗县退休后来到了市里,我们做邻居也有十七八年了。老俩口慈眉善目,小院里裁种的果树,每年总是硕果累累,秋天时,老大嫂总是一见面就说:“老弟,上院里摘点,尝尝鲜儿……”邻居家的小园了是,一开春便会种些花卉,不久便会盛满整个夏秋。尤其一些我叫不上名的花儿,随着日子的拉长,会在朝阳中舒展叶片,叶脉里流淌的金线,恰似《千里江山图》中的青绿山水。当主人每年在侍弄这些花卉时,晨光正透过绿植墙,在他白发上织了顶璀璨的冠冕。

记得《景德传灯录》里记载,有僧问:“如何是道?”师曰:“太阳溢目,万里不挂片云。”晨光何尝不是这般禅机?它平等地照在遛狗老人的布鞋上,照在外卖骑手的安全帽上,照在退休老人的纸箱上。老宅窗户将晨光切成规整的菱形,却切不断它骨子里的野性——那些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的光斑,仍在文件堆里倔强地画着《早春图》。

虽然黄昏时分的晚霞总是被文人墨客赞叹,但又有谁才知,晨光才是光阴的私语者。因为,它见过陶渊明篱笆上的残露,见过张择端虹桥下的早市,见过徐霞客草鞋上的霜花……

忽然明白为何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不是晨光易逝,而是我们常在钢筋森林里,却弄丢了接收晨曦的天线……

一一写于2025年3月31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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