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 索:平安文学古笔切——观《致光之君》又感
发布时间:2025-03-29 13:04 浏览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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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乐轩 裘索
周末的茶事稽古结束、师匠从茶服内取出写在怀纸上的“采菊南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让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精准地发音,转身又拿出禅语辞典找出整首的诗,让我将陶渊明田园诗中饮酒五的诗首尾慢速朗读一遍。
生于上海长于上海、祖上世代上海人的我,用不那么标准的上海普通话朗读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师匠连声说“好听好听,比日汉字训读的发音悦耳多啦!”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录音键神秘且小声地说: “再慢慢地朗读一遍,我回家要回放给太太和孩子听”。“采菊南篱下,悠然见南山”,在NHK大河剧《致光之君》中紫式部多次诵咏。这首对田园生活的热爱对官场黑暗的厌弃、意趣超然的诗太契合茶室的茶挂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走进久违了的岩井假名书道教室,几位昭和初期出生的80后老太太见了我便脱口说:“都很久没见到你来稽古了,一定是工作忙得抽不了身吧”、“那年社中展的那幅芭蕉的俳句‘皓月向导、旅人此地下泊’很美哦”。我双手捂脸忙回答:“不好意思,真是见笑了,要不是岩井先生将假名书法的料纸等寄至陋室力邀我提交作品,我岂敢参展”。随后,夕阳红晚节香的她们不紧不慢地诵咏起白居易的”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成并蒂莲“的名句,大和人尤其是女性对白乐天的仰慕可谓五体投地。
一屋妥妥的资深主妇,她们的学养教养真是了得,诗书琴棋都上得了手,尤其是假名书法的段位高得能够入日本国展。生命的时钟已指向坐轮椅时段的这些老太太是岩井先生家父生前的弟子,这波最美夕阳红、温馨又从容的媪妪又饶有兴味聊起了《致光之君》,平安时代的女文豪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及其假名书法、自然也会聊及剧中高频出现的女史清少纳言的枕草子。超越时代不断被热读的《源氏物语》影响了诸多女性文学作品。幼承书道庭训的岩井先生还辅导着皇室后代的和歌写作和假名书法,时常告诫门下的女弟子们要学问傍身、先文后墨、字外求功。
《致光之君》热播期间,与之相呼应东京丸之内的静嘉堂策展了《平安文学的雅趣》,表参道的根津美术馆策展了《古笔切》。
秋日里的一个周末《平安文学的雅趣》开幕,是日适逢我生辰之日。
平安时代是日本文学的黄金时代。平安前期汉文学荣盛、为其后新文学的丰富性培植了土壤。展出的《古今和歌集》折射出皇宫贵族人文和自然状态的和歌,当时为了记录这些美丽的和歌,平假名得以发展。平安中晚期迎来了假名文学的全盛期,尤其是才华品貌上等、灵魂依然孤独的女性文学。《蜻蛉日记》、《更级日记》等的日记文学、《枕草子》等的随笔文学等的女性文学催生了新领域的文学作品,故事文学的杰作《源氏物语》就在这样的大时代中问世了,成为人世间第一部长篇小说。
多项国宝在《平安文学的雅趣》中露脸,有些还是首次亮相。除了古今和歌集、紫式部日记、紫式部画像、源氏物语图屏风、更级日记、枕草子拔书外,更有江户初期俵屋宗达晚年炉火纯青的《源氏物语关屋澪标图屏风》的国宝作品,左右两扇分别描绘了《源氏物语》第十四回“澪标”和第十六回“关屋”的故事场景,《澪标图》描绘了光源氏携随从一行参拜住吉大社,同时来参拜的明石之君被声势浩大的光源氏一行所慑而离的场景;《关屋图》则描绘了前往石山寺参拜的光源氏与从任地返回京城的空蝉一行在逢坂关相遇的场景,这些作品的故事场景,在《致光之君》剧中得以淋漓尽致的屏幕还原。
平安以前大和民族只有自己的语言并无文字。9世纪中叶,日本出现了将汉字的一部分省略或草体化而创造出的表音文字,取正楷偏旁、部首的称片假名,汉字草体化的称平假名。展出的《是则集》系平安时代的和歌集抄本,坂上是则被尊为“三十六歌仙”之一的平安前中期的贵族歌人,相传抄写者是平安时代的书法家、“三迹”之一的藤原行成的曾孙济圆,书风秉承行成开创的世尊寺流笔法,运笔行云流水,金银切箔相互交辉,点缀在饰有银纹的料纸上,绝妙的配色使得该作品成为假名书法中的经典。作为国宝的《倭汉朗咏抄 太田切》是平安中期歌人藤原公认编纂的诗文集,收录了大量的汉诗与和歌,影响着日本中世文学的发展,以和汉相间的形式将其挥毫在北宋传来的华美的唐纸上,再添饰金银泥制的和式纹样,淋漓洒脱的假名书风、温和平稳的汉字行书悦目又赏心。
在弥漫着平安雅趣的展厅里看着国宝级的逸品,想象着平安时代皇室贵族们诵吟着和歌尊享着何等的华贵人生!在掂量着生命的意义中度过了为己庆生之日。
对中国的草书予以日本假名书法的影响略有关注的我、自然不会错过根津美术馆《古笔切》之展,有幸赶上在撤展前一天的周六得以观赏。
平安时代的日本皇家贵族都很有学问,对中国唐诗和中国书法颇有研学。作为独特的日本书法形式,奈良时代昙花一现的假名书法在平安后期再次崭露头角,这时日本书坛呈现的是大和化的,不像小野道风那样具有中国性的了。和风书法的创始人、汉学家小野道风的伟大之处就是借鉴汉字草书的形式来书写日本字母,开创了假名书法的新风。和风书法始于小野道风,发展于藤原佐理,成于藤原行成。藤原行成作为日本贵族中仕途满帆的新贵,点画肥硕之处的筋骨感、纤瘦之处的精致感、格调高古,他的作品中已开始出现假名书法。纪贯之的《高野切》,轻快舒展的笔线舞动在铺满云母砂子的料纸上,为《古今和歌集》卷19中的旋歌头4首中的一幅,被视为最古的书写本而具有珍贵史料意义。藤原定信的《石山切》本愿寺三十六人家集中贯之集下中的断简,和伊势集一起在1929年被分割,上面散有金银砂子,铺设银泥上绘有小鸟小草的图案,藤原定信高妙的运笔而产生的笔线流丽感,简练的笔墨舞动中升华为抽象的律动。 西行的《落叶》,不多的牵丝连绵,一字一字有体量感的存在,这是由平安时代的美丽转向新书风的过渡期,看似简单的运笔却是提按转折等中国书法元素体现,成为大和民族的独特的书法表现形式。
假名书法渐渐地变成了一种能够如歌如舞地表达自己情绪的视觉艺术,戴着镣铐跳舞、淋漓尽致地表达一种情绪或诗意,和歌是舞台。大和人在假名书法中竭尽地投入自己情感,从展品中感受到一种情绪的波动跳跃,很微妙很唯美,在感受这种美的瞬间时摄取很大的能量,同时也付出了很大能量去感受。与《古笔切》同时展出的还有一条屏,其中有良宽的《天地》、吴昌硕的《万岁万岁万万岁》。海派文化发源地的魔都上海,首屈一指的中华艺术宫正在展出吴昌硕大展,华夏第一高的上海大厦的顶端吴昌硕的作品正在夜空中回旋。
一个人一座城、一部剧一家国,文化的力量是倾城倾国的。看着在代官山茑屋书店购入的因《致光之君》热播而热销的一叠紫式部日记、古今和歌集等书籍,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