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必写” “天天拿笔” | 《老舍谈写作与阅读》编后记

发布时间:2025-03-23 09:51  浏览量:7

老舍 著
李节 编

商务印书馆2021年出版

编 后 记

老舍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作家,也是中小学生十分熟悉和喜爱的一位作家。对于一位创作者来说,读书和写作是两项最主要的工作。老舍在文学创作之余,还写了大量谈写作经验和阅读经验的文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老舍全集》共有十九卷,其中小说八卷,戏剧四卷,文论三卷,散文杂文两卷,诗文一卷,日记佚文等一卷。谈写作和阅读的文章全部在三卷文论中,除去文学概论讲义、工作报告和译文,大部分文论是谈写作方法、创作经验、文学观念、自己的阅读史和阅读经验,粗略统计数量有五六百篇之多,写作时间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持续到六十年代,其中绝大部分文章曾经在报刊上刊发过,出版专书的,则有创作经验集《老牛破车》《福星集》《小花朵集》《出口成章——论文学语言及其他》等。

从执教经历来看,在成为职业作家之前,老舍有多年从事国文教学、文学教学的经历。14岁考入北京师范学校,19岁毕业后担任北京方家胡同小学校长,23岁任天津南开中学国文教师。25岁到30岁在英国伦敦大学教授中文,在英国期间,曾用英文在东方学院作“唐代的爱情小说”的公开讲座。31岁从英国回国,先后在齐鲁大学、山东大学担任文学教授,讲授的课程有文学概论、文艺批评、小说作法、世界名著研究等。教学工作在多大程度上促使老舍思考相关问题并撰写成文,这里暂不做判断。总而言之,我们从这些文论中,可以读到老舍堪称文学评论家和语文教育家的一面,应该说老舍在这些文章里贡献了他作为一个勤奋的创作者和阅读者的最切身的方法、经验。

按照内容,我们大致可以把老舍谈写作和阅读的文章分为三类,当然这个分类仅仅是为了便于叙述而勉强为之。因为大多数文章并非泾渭分明地只谈论写或只谈论读,而常常是读中有写,写中有读。第一类是谈怎样写文章的一般方法和作文常识。这类文章不是专门写给想当作家的人看的,而是针对所有想学写作的人,老舍谈了他对写作方法、语文学习方法以及对作文基本常识的看法。比如如何记事,如何写人物,如何练笔,如何选材,如何观察生活,如何抓牢每篇的重点,如何做到简练不啰唆,如何修改文章,如何运用和不滥用修辞,叙述和描写有什么不同,怎样判断文章的优劣,等等。这里列举几条原文,读者即可神会。最好的窍门就是“每天必写”,“天天拿笔”,哪怕是写几十个字也好。(《从记事练起,天天练,认真练》)作文第一要求清楚。文字清楚是思想清楚的结果,这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几句不得人心的话》)文字的学习应当是随时随地的,不专限于写文章的时候。(《别怕动笔》)文字现成,文章便显着清浅活泼,使读者感到舒服……(《散文并不“散”》)用字与其俏皮,不如正确;与其正确,不如生动。(《言语与风格》)第二类是谈阅读经验和阅读方法。老舍阅读了大量古今中外的文学经典名著。这里像列菜单一样,不厌其烦,列出一些老舍书单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古希腊、古罗马的史诗和悲、喜剧,如荷马的《伊利亚特》《奥德赛》等;英国的莎士比亚、笛福、弥尔顿、狄更斯、卡洛尔·刘易斯、康拉德、劳伦斯等的作品;法国作家如莫里哀、福楼拜、莫泊桑的作品;俄国的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的小说;此外还有让老舍明白了“文艺的真正的深度”的意大利但丁的《神曲》,西班牙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甚至有“美国自然文学之父”之称的约翰·巴勒斯的作品,等等。老舍在北京师范学校学习的五年时间里,曾在校长方还、国文教师宗子威指导下广泛学习中国古典文学。老舍对中国历代的经典作品十分熟悉,如《诗经》、《离骚》、《古文辞类纂》、唐诗、唐代小说、《水浒传》、《红楼梦》、《儒林外史》等。除了作品,老舍还广泛涉猎了大量历史、艺术史、文艺理论和哲学著作,如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色诺芬等人的历史作品,意大利哲学家家克罗齐的著作,等等。老舍说:“读理论永远不如读真正的作品。”(《读与写》)在这类谈阅读经验的文章中,老舍与读者分享了他读文学名著所获得的莫大的益处。读狄更斯,让他意识到“写作有进步,必会注意形式”。读英文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让他明白“文字之好并不要掉书袋用典故”,明白“一篇作品用最浅显的白话文字写出来与用深涩的文字写出来两者相较,一定是白话文好,而且也很难”(《读与写》)。他对读理论和读作品的见解充满了智慧,很多青年不读作品而读理论,就如同是“想以药方焙成灰,用开水喝下去,便可治病,当然不可能,必须按方配药才成,作品就是药。”(《读与写》)关于写和读的关系,老舍说:“要写作,便须读书。”“‘读’然后知‘不足’”(《写与读》)。老舍读书,一边读一边摸索适合自己的方法,还制订计划。比如为了读懂作家的小说,他便先通读历史;为了了解近代英法小说,他制订了“至少读每一名作家的‘一’本名著”的计划,并曾在一年多的时间夜以继日地读。老舍的这些读书经验,或许会令我们想起传统读书人奉行的朱熹读书法中的“着紧用力”和“居敬持志”。第三类是谈文学的创作方法和文学鉴赏。在深厚的阅读基础之上,又有成功的创作实践经验,老舍所谈的方法毫不晦涩,更不是无源之水,不是隔靴搔痒。尤其对文学创作中那些初学者必须面对的具体、细微的问题,老舍往往最能体会其中奥妙。如怎样描写景物、怎样刻画人物,怎样处理人物和事件的关系,如何用语言表现人格,等等。这里也直接列举几个例子便会令读者一目了然:一件事必当有个特别的时间,唯有在此时间内事实能格外鲜明,如雨后的山景。(《景物的描写》)文艺则最好是写谁都知道的事,这才是本事。……在文艺上越奇怪的事越不感动人……(《读与写》)……文学的生命,可是,并不寄生在研究上。文学生命的营养来自人生,不来自课本与讲义。(《文艺中的典型人物》)细写不算不对,但容易流于冗长。为矫此弊,细写须要拿得起,推得开。……大开大合,大起大落,便不至于冗细拖拉。(《谈叙述与描写》)写景不必一定用很生的字眼去雕饰,但须简单的暗示出一种境地。诗的妙处不在它的用字生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是诗境的暗示,不用生字,更用不着细细的描画。小说中的写景也可以取用此法。(《景物的描写》)……假若机智是感诉理智的,闹戏则仗着身体的摔打乱闹。喜剧批评生命,闹戏是故意招笑。嬉皮笑脸并非幽默;和颜悦色,心宽气朗,才是幽默。(《谈幽默》)老舍鉴赏文学的方式,立足于创作和他广泛阅读世界经典名著的经验,不是为了搞研究或发明某种理论,更不套用抽象的理论,让读者备感鲜活、亲切。

以上所讲三类内容,基本上也是编者选编这本《老舍谈写作与阅读》时遵照的内容分辑思路。全书分成三辑,每一辑用第一篇文章的篇名做标题,大致可以体现每辑文章的主题范围。第一辑是“怎样写文章”,是关于一般文章写作的方法和作文常识;第二辑是“人、物、语言”,是在阅读经验基础上谈文学创作经验和创作方法;第三辑是“写与读”,谈写与读抑或读与写的关系、文学阅读中的鉴赏、怎样读文学、怎样读书。读者可能会问,有的文章分在另一辑里是不是更适合?这个疑问是难免的,因为阅读和写作的关系是水乳交融、浑然一体,要求严丝合缝地只谈其一的想法只能是削足适履。这些文章是如何选出来的?用什么标准来取舍?编者采取了三个原则。第一,普遍适用性。选择那些对普通读者学习写作和阅读具有普遍借鉴意义的文章。特殊年代为应景而作的文章基本没有选。有些问题,可能因为比较常见或是比较难以把握,在不同文章里都会谈到,比如简练、修改文章、幽默、辞藻、修辞等,只要各篇文章侧重点不同就选入,尽量争取不遗漏好文章。第二,现实针对性。选择针对普遍存在、又不容易认识清楚或不容易解决好的问题做辨析、解惑、指津的文章。比如怎样做到简练,幽默和闹剧的不同,白话中夹杂文言好不好,学生腔是怎么回事,使用修辞多了一定就好吗,等等。其中有不少文章所讨论的问题也正是当下教育、文化发展中面临的现实问题,比如古为今用的问题、文学遗产如何接受的问题、文言字词和白话文写作的问题,等等,这些话题当下仍在讨论,老舍的见解可以为我们解决今天的疑惑提供借鉴。第三,方法实用性。应该说,这本书里的文章大都是思想和方法兼有,根据问题,表达思想,普及常识,再给出方法,比如针对文章修改,老舍说:“字改不好,试去改句。同样地,句改不好,则试改那一段。”(《文章别怕改》)比如针对爱用辞藻、言之无物的毛病,老舍说:“好文章不仗着空洞的修辞来支持,而必须有生活气息,亲切动人”(《怎样丢掉学生腔》),生活经验少,“便该老老实实,有多少说多少,说得真切生动。”“观察得不对,或是你观察得太少,没有深刻的印象,抓不住一个清楚的形象,不要硬写。你须回去再看,直到看清楚了这个人,这风景,这事物,回来能用八个字、十个字或二十个字,一写就极精彩。”(同上)

读者读了这本书之后可以获得哪些启发?对语文学习可以有哪些帮助?这里从编者角度谈几点认识。这本书不是教科书,那些贪图省力气的读者,以为读上几页就立刻获得写作的几个步骤,铺开纸就能妙笔生花,那是不切实际的,也是会失望的。不过读者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也大可不必从第一篇开始,一篇一篇照顺序读。先读哪篇都行。可以先看看文章的标题,对哪个内容感兴趣,就直接翻开。要每篇文章都读完,若能反复读几遍,做笔记,再根据自己的薄弱项,做一番归纳整理,收获定是非常可观。对怎样写文章的方法一定会有所领悟,对文章和文学的鉴赏水平会上到更高的境地。方法易知,难的是付诸行动。阅读和写作,如果不养成习惯,是怎么也不能让一个人在生活中获得益处的。老舍说要“天天写,天天练,养成习惯,坚持不懈”(《从记事练起,天天练,认真练》),“时时刻刻的留心,对什么也感到趣味”(《景物的描写》),“要做一个写家,须先做一个‘人’”(《献曝》),这是写作的态度,其实也是生活的态度。叶圣陶对于作文与生活的关系也说过几乎同样意思的话:“一个人要在社会里有意义地生活,本来必须要求经验和意思的精当,语言的确切周密。那并不为了写文章,为的是生活。”“写文章不是生活的点缀和装饰,而就是生活本身。”(《作文例话·序》)可见人生与作文并非两回事,作文也并非可以随时抛弃的“敲门砖”。在语文教学中,一个长期存在难题是,写作文成了学生“一怕”。既然是怕,就是态度出了问题。一个人不会写文章,可能多半是青少年时期没有学好,或者是方法不对,或者是思想态度不正确,或者也可能是没有遇到真正懂作文教学的老师。《老舍谈写作与阅读》这本书是一位好老师,可以帮我们认清楚为什么写和怎样写,这两个问题搞清楚了,我们对作文的认识可能会更真实。选编这本书的最初的动机,是为中学语文教学提供名家读书和写作经验的参考资料,丰富“语文教师小丛书”的品种,把语文教师、青年学生作为首选的读者对象。末了,想引用叶圣陶的话,对语文教师读者再多说一点关于作文教学法的核心是什么的问题,希望教师读者能思考一下作文为何会成为学生“一怕”。叶圣陶说:“凡是好的文章必然有不得不写的缘故。……学生固然不想写什么文章,可是经老师一提醒,却觉得大有可写了。这样就跟其他作者的写作过程没有两样,学生也是为了有可写,需要写,才翻开他的作文本的。”(《作文例话·序》)读了这本书之后,教师自己固然可以知道怎样写了,但教师跟作家所不同的,是教师还须明白教什么,研究怎样引起学生写作的兴趣。激发兴趣,大概永远是各科教师必须研究的一门大学问。这本书是从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老舍全集》中选出来的,并以它为底本排印,在此致以诚挚的谢意。在编辑过程中修改了个别明显的错误,按照规范字表修改了个别用字和异形词,如“玩艺”改为“玩意”、“二簧”改为“二黄”、“胡涂”改为“糊涂”等,其他从旧。书中原有注释,编者对原有的注释做了核对、勘误和补充,并新加了部分注释,主要对作家名、文学人物名、作品名的旧译、正文中的外文等加了注释,以省去读者查阅的时间。限于编者学识水平,书中定有疏漏和错误,都由编者负责,欢迎读者赐教指正。老舍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最初是1926年起在商务印书馆创办的《小说月报》上刊发的,192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老张的哲学》和老舍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赵子曰》。现在我们编辑出版这本《老舍谈写作与阅读》也许具有一点特殊的意义吧。李节2021年5月

外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