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是出了名命好的病美人,爹娘疼爱,天材地宝往我身上砸
发布时间:2025-03-17 15:10 浏览量:8
图片文章源于网络,如侵权请私聊我删除,谢谢!
作者(知):无无
我是梁京城出了名命好的病美人。
爹娘疼爱,天材地宝,珍馐灵药,不要钱似的往我身上砸。
夫君呵护,问安陪伴,无微不至,甚至亲剜心头血为我做药引。
可是后来,我抛弃了我的姓氏,结果了我的夫君。
荣华是他人骨肉筑成,罪孽撑起虚假的甜蜜。
一切孽缘因我而起,自该由我了结。
1
我叫柳依宁。
我爹柳铉是当今陛下御赐的南穆第一贤相。
鉴于当今陛下一贯荒淫无道,残害忠良。
被他称赞,要么真是贤德出众,要么则是坏得出奇。
很不幸,我爹是后者。
起初他也不这样。
刚做官时,他也曾立志要做南穆朝堂上的一股清流。
而在他又一次上书力阻陛下纳第三百零五个美人,建第二百零九座宫殿,准备第九十九次出游时,
他毫无意外地被贬了。
南穆向来重文轻武,看在我爹三元及第的才子名头上,老皇帝没好意思杀他,挑了个山难长草水难生鱼的地方,让他去做父母官。
我娘在随我爹赴任的路上生下了我。
她在孕期忧思过重,生我的时候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接产的妇人是镇上最年轻的接生婆,恰巧路过我娘生产的客栈,临危受命,勉强保住了我们母女。
我爹的雄心壮志在妻子无声的眼泪和女儿无力的抽泣中被磨灭了,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从此不再当一个好人。
唯一做的一件好事,还是在即将辞任的一月前。
当初为母亲接生的妇人不到一年后也得了个女儿,她的丈夫拿着她补贴来的家用花天酒地,却又觉得男子汉气概被压了一头,一直心气不顺。
见她产后虚弱,又只生了个丫头片子,终于找到借口磋磨。
那妇人日日为女儿吊着一口气,实在支撑不住时,想起了曾经救过的贵人。
她一路抱着女儿打听着来了县城,竟真寻到了我家门前。
我娘听闻此事,恻隐之心大动。
她让我爹重责了妇人的丈夫,又把她和女儿接到家中好生将养。
奈何那妇人亏空太多,竟还是在半月后去了。
两岁多的小姑娘瘦瘦小小,呆呆地望着永远沉睡的母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柳家留下了她,带她一道回了梁城,收她为义女,权当为病弱的大小姐积福。
她随母姓改名赵婉,成了我幼时第一个玩伴。
后来,小妹出生,爹娘虽疼爱她,却更觉得愧疚于我,衣食住行,样样精细华贵。
我是这梁城最受宠爱的女儿,纵使先天不足,心疾难愈,我也不该再抱怨些什么了。
直到十七岁那年,二皇子妃母族萧氏的幼子萧慎郎登门提亲。
2
消息传到我院中时,一旁刺绣的婉儿划破了手,坐在我对面吃果子的依言更是直接跳了起来。
“提亲?”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萧家向姐姐提亲?”
婉儿拉着依言坐下,眉头也蹙了起来。
“萧家和父亲不是向来不合吗?更何况...”
更何况,早在十岁那年,我爹升至丞相时,宫里来了太医为我瞧病,婉言我怕活不过双十。
谁家愿意娶一个注定活不久的女子呢?
我垂下眼眸,“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大族联姻,自是多头下注,利益为先。”
依言瞪大了眼睛,“那也不能来祸害我姐姐啊!婉儿姐姐,爹娘不会同意的,对吧?”
婉儿避开了她的视线。
“夫人来了。”
门口小丫鬟的通报恰在此刻传了过来。
婉儿和依言对视了一眼,默默退下了。
我娘的神色带着些许的不自然,“宁儿,”你听说萧家六郎来提亲的事了吗?”
我轻轻点头。
“那,”她有些犹豫地继续道,“你意下如何呢?”
我望着对面的母亲,突然想起六岁那年上元节,我央着母亲出门看灯,也曾见过这样的神色。
她对我一贯是温温柔柔的,向来是有求必应。
直到那天,她显得那样的疲惫。
她说,宁宁,去岁看灯,你染了风寒,一病就是三个月。
她说,妹妹还不足周岁,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母亲。
现在她这样看着我,我已然知晓了。
其实我也明白,爹娘绝非薄待儿女之人。
更何况对我,他们始终怀着深深的愧疚。
上元节那天的花灯,若是我哭闹一番,也是可以看成的。
萧家这门亲事,若是我执意拒绝,也是可以不嫁的。
只是这愧疚二字,原是最容易被消磨的东西。
于是我听见自己笑吟吟说,“爹娘替我拿主意便是了。”
3
我出嫁那日,柳府可谓热闹极了。
依言扯住我的衣袖嚎啕大哭,差点弄脏了喜服。
婉儿在一旁劝着劝着,眼泪竟也落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萧家六郎来接亲时,迎面撞上哭得肝肠寸断的两个小姑娘恨恨地盯着他,一时间手足无措,差点忘了说贺词。
一旁的父亲早已气得倒仰,两个女儿如此失了仪态,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我却在红盖头下悄悄瞥见了摇着扇子的七皇子和大碗饮酒的小将军,忍不住笑了。
依言左右还小,不必过早操心婚事,婉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愁嫁的。
喜绸那端的人却好似会错了意,手中的红绸带一下被扯紧。
我疑惑地微微偏头,朝他的方向望去,
薄薄的红布透出一个俊朗清秀的少年人影来,神情既欢喜,又羞涩,像是得了什么天赐的宝贝。
我一时竟分不清他脸上的红晕,是红绸鲜艳,还是心意赤诚。
将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开,我一步步上了花轿。
远处锣鼓声声,近处人声喧闹。
拜堂礼成,送走了一波又一波贺喜的宾客后,萧慎郎终于迈进了新房。
我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好容易听到了脚步声,却又半天没了动静,忍了又忍,终于开口:
“夫...呃,萧郎君,不揭喜帕吗?”
房中轻浅的呼吸声停滞了一瞬,盖头终于被轻轻揭开。
眼前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正一眨不眨地瞧着我。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我可以坐下吗?”
我轻轻点头。
他坐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我下意识点头,又疑惑地摇摇头。
他一瞬间眼泪汪汪。
他大抵是醉了,神情中带着委屈,眼泪要落不落的,瞧着十分委屈。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自然记得他。
梁京城一共就那么些勋贵人家,纵使我不常出去交际,也多少听说过各家的情况。
萧慎郎,萧家幼子,文不成,武不就,有个疼他疼到没边的王妃姐姐。
这是梁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
可显然他问的不是这个。
传闻萧家六郎是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奈何风流了这么多年,身边既无娇妻,又无美妾,连花酒都不曾喝过。
人人皆道他有一不为人知的心上人,为了那女子守身如玉,真真是个痴情种子。
他的心上人,难不成是我吗?
我的心思一刹那间百转千回,却见他摇摇晃晃地从床边站了起来。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应该不是我。
接着,他在我面前俯下身来,仰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勉强撑住身体。
神色认真道:
“你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会让你也喜欢上我的。”
说完,他一下子歪倒在地面上,不知道嘟囔了两句什么,沉沉睡去了。
坐在喜床上的我目瞪口呆,扶又扶不动,不扶好像又不太好。
纠结了片刻,我还是扯下一床被子,轻轻盖到他身上。
吹灭烛火,我满腹心事地躺下闭眼。
所以我没有看到,喜被下的少年悄悄勾起了嘴角。
4
次日晨起,房中早已不见人影。
梳洗完毕,我走出屋门,一眼便看见了房檐下静静伫立的少年。
时辰尚早,院中静悄悄的,唯有淡淡的桂花香气,缓解了我的些许不安。
原来我已嫁作人妇了。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眸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欣喜:
“阿宁醒了,昨夜休息得可还好?”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忍不住蹙起眉头。
像是看穿了我的讶异,他接着解释道:
“我知道阿宁喜静,提前吩咐好了下人,洒扫庭院避开你醒来的时辰。我亦取得父母允准,阿宁不必日日前去请安,养好身子要紧。”
他有些紧张地抬起手,又放下,仿佛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似的,小声说:
“阿宁,我希望你在萧府住得自在。”
我垂下眼眸,忽视了他称呼上的过于亲近:“多谢。”
他的神色落寞了一瞬,“阿宁可是在因我贸然提亲而生气吗?”
我有些不解地望向他,“萧郎君此话何意?”
眼前人神色僵住,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转换了话题:
“阿宁喜欢桂花吗?我来做些桂花酒酿,阿宁尝尝可好?”
成婚数月,他日日不离小院一步。
赏花,抚琴,温酒,谈书,件件顺着我的心意。
好似他生来就会为讨我欢喜做这些事情,好似他生来就只是为讨我欢喜。
上元佳节,他第一次主动,央求我陪他一同出门赏灯。
我本不愿多事,但受了这许多天的殷勤体贴,便也硬不下心肠拒绝。
马车上,他难掩兴奋,一刻不停地同我念叨他见闻的街巷趣事。
我把自己裹得严实,抱着手炉,饶有兴趣地听着。
车窗外的布帘偶尔微微掀起,露出明华灿烂的一角街景,美丽得竟似梦幻泡影。
下车的地方并不十分拥挤,倒也算得上热闹。
挂着灯笼的店铺落在街市最显眼的位置,旁边则是各式各样的小吃摊。
排列整齐,几乎无一家重样。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被糖葫芦的摊位吸引,又很快移开。
幼时出游,也曾眼馋街头美食。
许是食材不太新鲜,婉儿和依言回去都嚷着腹痛,一副药下去便好了,唯独我上吐下泻,又染了风寒,病了足足三月。
后来,爹娘再也不许我碰外面做的吃食。
思绪正游离着,却见一串红艳艳的山楂果被递到眼前。
他神情得意,“早看出来你喜欢甜食,便一定会喜欢这个。”
我有些犹豫,就听见他继续献宝。
“你放心,这些都是萧府采购的原料,我亲自请范老伯来府上做的,绝不会有问题。”
我一时怔住,半响,忍不住开口。
“若我想尝那边铺子的馄饨呢?”
他笑起来,像是刚刚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阿宁,这一条街巷的铺子,都是我按照你的喜好,一家一家请来的。你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可以。阿宁,我只希望你能欢喜。”
我后退一步,定定地望着他。
早春的空气还带着丝丝冷意,眼前人的面容同爹娘的身影重叠。
手指微微颤抖,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如同古今中外所有话本子里的女主角一样,我分不清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猜不透这份真心能维持到几时。
他的眼神那样温柔,神情那样虔诚,爱意那样热烈,似乎下一刻,就该是那句一生一世的誓言了。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在我不得不咽下一颗甜中带苦的果实后,又要用一颗看上去更为鲜艳的果实来引诱我呢?
我落荒而逃。
5
回府后,我大病一场。
许是知道自己那日太心急了些,病中两月,他不曾再踏入我房中一步。
侍女瞧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起他日日来探问我饮食起居。
我疲乏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听。
婉儿得了信儿来瞧我,一见面,便又落了泪。
她素来不是爱哭的性子,眼泪不是为了一生坎坷的生身母亲,便是为了我这个缠绵病榻的姐姐。
同小时候那样,我靠在她怀里,望着窗外一方风景:
“婉儿,阿姐是不是太懦弱了些?”
我把成婚来的桩桩件件,连同忧思烦恼,尽数说给她听。
我们同吃同住十余载,她陪伴我的时间,甚至比阿爹阿娘都要长。
也因此,只有她知道我对爹娘微不可察的一丝失望,对依言几近于无的一缕脊嫉羡。
只有她明白,我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
她叹息着,把我的手放入她掌心:
“阿姐出嫁前,我便打听过萧家境况了,他家虽支持二皇子一派,然而幼子却无官无职,不涉党争。”
“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要不牵涉朝政之事,就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左不过日后寻花问柳,负心薄幸,阿姐便只当同他唱过一出恩恩爱爱的大戏,戏唱罢,情便尽了,何必自苦呢?”
我笑道:“你如今倒是愈发通透了,也不知七殿下听了这番话,该作何感想。”
见一时不备,话题竟转到了自己身上,婉儿的眼神立时心虚了起来,终于有了几份小姑娘的样子:
“好端端的,阿姐提他做什么?”
我的笑意敛去几分,抬手轻抚过她发梢:
“婉儿,你劝起人来心明眼亮。可七皇子纵然尚未参与夺嫡,终究是天家血脉。我知道你与他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也知道我们婉儿从不怕郎君变心,是顶顶坚强的女子。”
“阿姐只是怕,”我压低声音,“如今朝局混乱,纵然七殿下一味醉心诗书,明哲保身,又能置身事外多久呢?”
“阿姐只怕护不住你。”
窗外细雨绵绵,我素日爱听春雨,此刻却觉得心思压抑,即使伴着雨声,也无法平静下来。
半响,我听见婉儿温柔又坚定地回答:
“他若以真心待我,那么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不会弃他而去的。阿姐,我不怕。”
6
天佑元年正月十二,柳氏义女赵婉嫁安王李逸。
榻前为我读书解闷的小姑娘长大了,被弹琴作词的公子拐了去。
我心中百感交集。
我既盼她能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又明白我并不能陪她一辈子。
下马车时,萧慎郎立于我的车驾前,有些犹豫地伸出手。
他今日穿了件银白色外袍,月牙儿暗纹点缀,衬得他像谁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一般,让人心生怜惜。
罢了罢了,我心下叹息,还是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婚宴上,李逸牵着婉儿,涨红了脸,走至我席前:
“宁姐姐,我发誓,我会一生一世对婉儿好的,我只娶婉儿一个人,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只为她一个人作词…”
周围一阵笑声,他好像才明白自己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有些不知所措。
我笑着拉过婉儿的手,有心玩笑:
“婉儿是有福气的,瞧瞧七殿下,好好的一个才子,娶了你,也乐得成了糊涂人了。”
宾客们纷纷附和打趣,唯有四皇子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
次日,爹爹给我和婉儿都送了消息,听说四皇子向陛下进言,称七殿下目无君父,为女子折节。
一向喜怒无常的陛下却并未多说什么,只笑答:“唯小儿女戏言耳,何足责哉!”
四殿下离宫时神色愤恨,脚步匆匆。
他这两年诸事不顺,势力大减,加之二皇子始终站着嫡长名分,心中更为焦灼。
李逸的生母早早离世。
他自幼同四皇子一起被楚贵妃抚养长大,于是四皇子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李逸该同他站到一处。
可李逸始终不肯。
若是他始终明哲保身便罢了,可他偏偏又娶了婉儿。
偏偏婉儿是我的妹妹。
偏偏我嫁的,是二皇子妃的母族。
他不明白一贯保持中立的柳相为何在儿女婚事上倒向二皇子一派,更不满一同长大的手足不愿为自己的大业出力相帮。
婉儿和李逸二人愈发谨慎,大多数时间闭府不出。
皇帝迟暮,二王夺嫡,朝堂腐朽,梁城内风浪将起。
可我终究不过一闺阁女子。
我只愿这梁城的风浪不要伤及他二人半分,我只盼我的妹妹能平平安安。
7
天佑二年,楚小将军领兵前去边境平乱,带回一女子,名唤沈英。
沈英的父亲是边境辛城的县令,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叛军攻城前,向百姓提前放了出城令,自己却带着全城将士死守三日,力竭而亡。
沈英是文官家庭的女儿,未曾习武,也不曾读过多少兵书。
城门将破那日,她命人聚集起全城枯木残书,准备好火把,预备玉石俱焚。
楚宏就在这时从天而降,救了全城的将士和不愿离去的百姓,救了她。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历来是佳话。
楚宏带着那位沈姑娘策马回到梁城时,满城百姓夹道相迎,好不热闹。
庆功宴上,楚宏向陛下求来了赐婚的圣旨。
高台上的陛下与贵妃眉目含笑,二皇子神色阴沉,四殿下志得意满。
可我却看见,楚宏的目光,越过满殿宾客,越过身侧的沈英,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婉儿身上。
他眼神倨傲,却在看见婉儿微微侧身,不知同李逸正说着什么的时候,闪过一抹刺痛。
我突然再一次感到不安。
楚宏此人,我多少算是了解一些。
他同婉儿、李逸年岁相仿,是自小的玩伴。
幼时他们三人也曾来我院中玩闹,不过是一起做些猜字谜猜画的游戏,婉儿和李逸于诗文字画上略通些,每每占了上风。
楚宏虽不大言语,日子久了,竟再也不肯参与,也不肯丢下手自己去玩别的,只板着脸坐在一旁看着他二人,直看得他二人也没了兴致。
这样一个人,婉儿成婚那日甚至都不肯出席,真的会放下心中的执念吗?
萧慎郎不知何时也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在我耳边轻轻叹息一声。
他说,娘子,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你总不能替他忧心一辈子。
他说,只可惜了沈姑娘。
8
天佑四年,南穆二皇子突感伤寒,一病不起。
陛下迟暮,世子年幼,萧氏一族人心惶惶。
萧慎郎也不再一味围着我打转,不涉朝职,并不意味他为家族所弃。
世家大族利益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是家中幼子,却也是整个梁城最大的情报头子,借着姻亲的关系,往来于各派势力之间,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传出想要别人知道的。
我也曾半真半假地玩笑试探:“萧郎君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不知君心似磐石,还是蒲苇?”
他笑得温和,顺手为我披上外衣,身上熏香气味略显甜腻,我却不再躲开。
他说:“娘子,我对你的心,自然是永远不会变的。”
半年后,这位传闻中性情阴郁的二殿下薨逝,二皇子妃服毒自尽,十岁的世子李昙袭郡王位。
二皇子一派几乎尽数倒戈,无人愿意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成什么气候,尤其是萧慎郎的长兄以身体抱恙为由缺席了二皇子夫妇的葬礼,更成了萧氏放弃这个孩子最好的证明。
萧慎郎却亲自前去,替这位小世子操持丧仪,稳定人心。
他日夜往来于二皇子府和萧府别院之间,不过数日,整个人便憔悴不堪。
我忍不住心疼,劝他索性在二皇子府住下便是。
他却摇头,轻轻抱住我。
他说:“宁宁,见不到你,我不心安。”
后来我才知道,他做了亏心事,当然不能心安。
可此时的我也只能回抱住他,听他讲他的长姐,又一件家族的牺牲品。
温柔和顺的女子,嫁给了家族中意的人中龙凤。
好在婚后夫妻情义深笃,府中别无妾室。
可惜,他把我抱得更紧,可惜天不假年。
我随他一同叹息着,叹息着,不免物伤其类起来。
我轻轻地说:“不知我还能陪你多久。”
他仓皇地抬起头,眼神中残留的忧郁突然变成了惊惧,声音里带着哀求:"宁宁,不许说这种话。"
我妥协地点头,不再言语。
任由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试图从中传递些许温度。
然而我自幼体寒,双手冰凉,他的手也一样的冷。
虽然相依,未曾相暖。
9
天佑六年的冬天,四皇子终于起兵叛乱。
圣人有言:老而不死是为贼。
高堂上那位陛下一生作孽无数,病痛缠身,却在天下人的恨意中依旧年复一年地活着,倒真是应了这句话。
四皇子本人并非帅才,敢出兵,一是仗着楚宏的势,二则报这些年来为二皇子才智所压制的怨气。
所以他亮出的第一剑,不是指向宫城,而是二皇子,不,是如今的郡王府。
据说李昙被自己的四叔长剑穿膛时冷笑连连,疾呼“儿今得与父母团圆,幸哉快哉!”
我比萧慎郎更早得到这个消息,当时京城各门户被封锁,四皇子带着他的亲卫在郡王府大开杀戒,等着楚宏率大军攻陷梁城同他汇合。
紧接着,楚宏率军叛逃北境。
保皇党的人终于赶到,梁城的秩序勉强得到平定。
陛下盛怒之下终于一病不起,留遗诏赐死四皇子,立七皇子李逸为新君。
我甚至还未来得及为那位年幼的郡王落下一滴眼泪,我的妹妹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的女儿昭禾今年五岁,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却也会在我面前安安静静地坐着温书,小心翼翼地问:“姨母,昙哥哥哪里去了?萧姨父怎么还不醒呀?”
婉儿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我亦不忍说出口。
我只能一把搂过她,一遍遍重复着答:
“昙哥哥去天上玩了,萧姨父明天就会醒的。”
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一天一天地等着萧慎郎醒来。
早在四皇子叛乱前,萧慎郎已经昏迷半月有余。
他听信了江湖术人的话,以人心头血做药引,心疾可愈。
为了瞒住我,他驱散了家中仆役,亲自将刀插进自己的心口,直到他的贴身侍卫察觉不对,推门而入,才留得他一条命在。
我赶去堂屋时,他的伤口已经被大夫简单处理过。
然而心口处的鲜红依旧骇人,我不敢看他生生剖下来的血肉,却依旧能听见他昏沉中的呢喃:
“宁宁,我一定能把你留住。”
我终于败下阵来。
我 日日守在他床前,开始只是唤他的名字,哄他一切平安,要他快些醒来陪我赏月游船。
数日后,终于忍不住赌气,告诉他四皇子叛乱,昙儿死了,他若再不醒,叛军打到家门前,我便陪他一起见他长姐,看他如何交代。
再后来,婉儿成了皇后,宫中派了御医,可榻上的人,依旧不肯睁一睁眼睛。
我的爱意和愧疚在这样的日子中达到顶峰,哪怕我还不知道他这样炽热的爱意由何而来,哪怕这数月种种情况仍有疑窦。
可一个连鬼门关都肯替我走一圈的男子,难道还不能令我放心吗?
我一心一意地等着他醒来。
10
永定五年,梁城最红的歌女撞死在萧府门前。
人人皆笑她痴心妄想,攀附世家富贵。
谁不知道那萧家幼子为了爱妻亲剜心头之血,情深意切,怎会为一风尘女子动摇?
萧慎郎怕我心有芥蒂,本欲将她草席一埋,随意葬了了事。
我拦住了他:“世人多重生畏死,她肯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也是用情至深,还是应好好安葬。”
那时萧慎郎的精神已经不大好了,他的大哥在出城打猎时为郊外匪徒活捉虐杀,萧家二老大受打击,双双卧病。
梁城街头巷尾间议论,说这是萧家卖女求荣、抛弃幼子、为富不仁的报应。
半夜惊醒,他紧紧抱住我,小声喃喃的,也是报应。
所以我又说,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就当是做些善事,积积福报。
不知是不是那碗心头血真的起了什么作用,我的身体竟真的一日胜似一日,他也一日比一日地更依赖于我,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然而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差,我不得不开始替他处理他力不从心的事务,先是家事,再是朝堂。
他说南穆的气数已经尽了,萧家的确曾转投四皇子,奈何四皇子这般无用。
日后,怕还是楚将军夺了这天下。
我一字一句地听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那我妹妹怎么办?”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他说,宁宁,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却没放过他,我说,夫君,长姐也是这样被放弃的吗?
他似乎被刺痛了,不肯再言语,我却乖顺地伏在他胸前。
我用了最缱绻的语调,柔柔地安慰他:
“不要紧的,夫君,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萧家,为了我。我不会怪你的。我不会怪你的呀,六弟。”
他的眼中再次闪过惊惧,手指微微颤抖,欲落未落。
他说,宁宁,你刚才说什么?
我抬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睛。
我说,别害怕,我们都不会怨你的。
11
永定六年冬,楚宏举兵南下。
世家大族或是收拾好金银细软预备避祸,譬如我父亲;或是早已暗中倒戈,譬如我的夫君。
可他此刻只能缩在萧府的卧房里,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疯了。
他是一片真心可换病愈的痴情男儿,我是夫君疯癫依旧不离不弃的忠贞女子。
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不是我一步步诱使他发疯。
如果我没有在萧氏窃人气运的阵法上看见我的名字。
如果我没有在永定五年听到了让我彻底绝望的真相。
当年那位触柱的姑娘并没有死,她唤沈柳,是沈英的族妹。
说是同族,但沈柳这一脉算是旁支,平日来往也不算频繁。
奈何她和沈英投缘,衣食住行,样样受沈英照顾,也时常去沈英家小住。
辛城守城三日,她的爹娘弟妹全都死在这场动乱里。
偏偏跟在沈英身旁的她活了下来,偏偏在沈英预备玉石俱焚的时候,援军恰到好处的赶来,救下了他们。
她说,那段日子,她总忍不住去想,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和沈英,为什么援军不能早三日到,为什么辛城地处偏僻,却成了叛军的首攻之地?
她觉得自己这样想很不对,很自私,很无理取闹。
她应该感谢楚将军救了全城的百姓,祝福沈英觅得良人,将曾经的伤痛深藏于心,然后继续活下去。
可她就是做不到。
她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说法,不是楚小将军讨贼有功,抱得美人归的故事,而是在辛城县作乱的贼首为何人,为何作乱,何时上报于朝廷,朝廷何时派来的援军?
为什么楚宏一到,叛军便立刻作鸟兽状散去了?
若叛军势力如此弱,为什么不令周边州县早早派兵,却要等京都梁城楚宏领兵来救呢?
她被这些问题日日夜夜缠绕着,甚至不敢再待在沈英身边。
她怕自己冲动之下毁了沈英的幸福,又怕沈英得到的是以血色假充喜色的虚假幸福。
她假死脱身,改容换名,凭借沈英这些年赠予的珠宝首饰和朝廷赏赐给沈氏一族的金银,为自己在梁城造势,以歌女的身份,游走在世家大族的宴会之间。
也有公子哥找她谈心、赏乐,萧慎郎的长兄也是其中一个。
说到这里,她有些惋惜,她本来听闻萧家幼子早年流连花丛,人傻钱多,想来是个极好套话的纨绔子弟。
不想婚后竟收了性子,再不往青楼酒肆去了。
不过,她笑得讽刺,你真以为,他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萧家、楚家、柳家,……
你们这些大家族的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萧夫人,哦不,柳小姐,恐怕你还不知道,你夫家和父家的祠堂里,放着什么东西吧?
是以活人性命气运为供养的阵法啊。
如果不是在萧家长子的酒里下了过量致幻的药,我怎能知晓,辛城满城百姓,不过是他们自导自演,为博清名的一场大戏中的牺牲品罢了!
活人性命为祭,既可以助长他们的气运,滋养阵法,又为楚宏造势,让他成了爱民如子的大将军。
他娶的哪里是沈英,他娶的是他一世的美名罢了!
至于你,她的眼神带着恨意,字字向我的心口扎来,你以为萧家为什么娶你?
世家运行邪术,自知私德有损。
而你,天生体弱,年寿难永,正是欺瞒天地,代他们承受报应的好人选。
你的前十七年为柳家担着罪孽,以后要为萧家受着报应。
你的父亲,你的夫君,对你可真是疼爱有加呀!
我面对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姑娘,觉得一切虚幻又荒谬。
我呆呆地问她,你恨他们,自然也该恨我,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一切呢?
她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她说,她拙劣的伎俩早就暴露了。
她本来打算撞死在萧府门前,污了萧家的名声。
可不想我居然肯这般用心地救她。
她又再次愤恨起来,朝着我歇斯底里道:
“我说了又怎样!我就是要告诉你,你引以为傲的亲人爱人,都是些什么东西!我要你向我一样活在痛苦里,不得解脱!”
“可这又算什么呢?”
她的声音突然又变得苦涩,“这同我们所遭受的一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跌跌撞撞迈出屋门,不敢再听她多说一个字。
12
我的回忆暂时结束,眼前男子的眼神逐渐清明。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宁宁,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手里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轻轻从他眉宇间刮过。
“是啊,夫君,我本来都要准备好爱你了,可你,真是让人失望。”
他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又霎时变得灰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宁宁,你要怎样?”
我将刀下移至他心口,一寸一寸扎入。
我的手牢牢地握着刀柄,不肯颤抖一下。
“你曾许诺我真心,却没有做到,就把心赔给我,可好?”
刀刃划过皮肉,我想哭,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哭。
我一字一句地问,“萧慎郎,这些年,你看着我,看着你的长姐,看着婉儿,看着沈英,看着我们,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父母、兄弟、夫君,身边之人个个说爱,声声谈情,原来不过是哄着祭品心甘情愿地献祭自身。
你们还有心吗?你们的心在哪儿呢!”
我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哭腔,我承认,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总是被照顾,被保护,被疼爱,长年累月,日积月累,我早就习惯了依赖和交付。
今日之举,难免锥心之痛。
就如同我在柳氏祠堂与父亲对峙时他满不在乎的一番话:
“你以为你就清清白白吗?赵婉的母亲就是为父曾为你献上的第一件祭品,若不是借她的寿命,你能不能活到如今来质疑为父,都还说不定呢?”
原来我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的一部分。
我假意被说服,却也无颜,也不敢再见婉儿。
我同萧慎郎虚与委蛇到如今,在他的贴身衣物和饮食一次次撒下微量毒性的药草粉末。
本朝风气,世家子弟多轻医重巫,除却我这等久居病榻之人,鲜少有人研究医书。
只要他不暴毙,就不会有人轻易怀疑到我头上。
我看着他精神恍惚,看着他日渐憔悴,如同先帝崩逝那年日夜守在他床前。
我被父亲派来的守卫困在这里,用尽最后的气力拖着他同我一起困在这里。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萧慎郎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退,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并没有大幅度的挣扎。
他居然还在笑着,得意又疯狂,“宁宁,你杀了我,总归也活不下去的。我在地狱等你。”
我木然地望着他,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停止,拔了刀,走出萧府大门。
夜色深沉,寒风萧瑟,街市上几无一人。
我在坊市墙角寻到一乞儿,得知陛下前日才放出出城令。
如今梁城百姓大多出城,留在此处之人,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我问他为何在此,他撇撇嘴道,多日不曾讨到饭食,他早就没力气走路了。
我又问,柳相呢?
他冷哼一声,说这厮深夜收拾好金银细软想跑,却被城门处流民抓个正着,早被活活打死了。
我一时默然。停顿半刻,同他指了方向:
“循着这条路向前,找到瞧着最漂亮最精巧的一处宅院,里面已经没人了,却还有吃食,你自行前去,为自己找一条生路吧。”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萧府的方向奔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却再一次感到茫然。
我没有勇气结束性命,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我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走着,走着,走出城外,走至河边,想着要不要投水自尽。又想起萧慎郎临死前的话。
他那么笃定我会活不下去。
他们那么笃定我们会活不下去。
可凭什么呢?
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不甘。
我是被困在笼中用人血人肉喂养长大的鸟雀,我是受害者,我是加害人。
我是红颜,我是祸水。
我是精美的祭品,我是累累的血债。
可我能不能活着,凭什么由他们说了算?
我摘去头上繁复的饰品,趁着夜色掩埋,换上城外死尸的素衣,在天亮时,随着逃难的队伍继续走了下去。
我知道或许以自己的体力,根本撑不到走到江南。
我知道这一路匪祸叛军,处处都可能发生不测。
如果我真的在路上殒命,就当我偿还这一世的罪孽;如果我活了下来,就当是上天也垂怜我,允我用余生还债。
我逼着自己忘记那些纠缠纷乱的恨与怨,忘记那些虚幻无用的情与爱。
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证明,离开那些血色的荣华,我本也能活下去
13
许多许多年后,柳依宁在某个镇子落脚,开了一间小小的药铺。
就在她以为前尘往事早已被忘得干干净净之时,一位男子装扮的姑娘在深夜急匆匆地敲开了她的店门。
她的妹妹突发伤寒,初来乍到,她只得冒着惹恼主人家的风险打扰求药。
她忍不住警惕地打量来人,却在一双眉眼中恍惚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她心神大震,强装镇定道:“敢问小公子名姓?”
那姑娘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我姓赵,单名一个合字,赵合。”
眼前少女焦急的模样同多年前婉儿哄着她喝药的身影重叠。
终有故人来。
(全文完)
- 上一篇:大型纪录片《晋在眼前》今晚亮相央视
- 下一篇:“数字眼”引发 教学“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