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家李劼人和天回镇

发布时间:2025-03-14 14:48  浏览量:7

青年李劼人

李劼人以成都天回镇为背景创作了小说《死水微澜》,使他和这座小镇都扬名海内外。这是历史、乡土文化和文学三者间交融的典范之作,作家也是“地方志”专家。

当历史即将掀开20世纪首页,慈禧太后牢牢控制着中国数亿人的命运,华夏腹地的四川··但戊戌变法、义和团、八国联军犯京、洋教渗透……如风如雨,越过秦岭、巴山吹进四川。成都平原上,已“死水微澜”。历史风云被录入李劼人的历史长篇小说“三部曲”:《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

文学评论家早就指出:在李劼人之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中国现代作家以这样的大手笔,写出过如此浩繁的反映历史生活的鸿篇巨制。

评论李劼人作品成功的因素很多,如政治性、思想性、艺术性……最重要的因素,是他成功地描写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李劼人笔下的典型人物,是川妹子邓幺姑等鲜活的四川人。这些人物赖以生存的“典型环境”,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极真实极独特的川西坝子。

“越有地方性就越有世界性”的审美标准在很多情况下对评判文学作品也是非常适用的。李劼人以浓郁地方特色和乡土气息的独特作品。

中年李劼人

李劼人自称“成都土著”,原名李家祥,1891年6月20日出生。1908年秋考入四川高等学堂附属中学。他同学群英荟萃,有王光祈、曾琦、郭沫若、周太玄、魏嗣銮、蒙文通、张煦等,后来都成为中国各界精英。

郭沫若

郭沫若回忆:李劼人不甚高,一脸“烧疮”(青春痘),有一双活敏的眼睛,蓄“拿破仑头”,戴一顶素结子的玄青布京帽,素爱整洁,绰号“精致”,人呼“精公”。中学生“精公”嗜好小说,无论新旧、文白中外,见书就读,同学们常缠着“精公”摆龙门阵……精英”。

1911年,李劼人与郭沫若等人是“保路运动”的积极参与者。罢课,罢工、罢市、抗议、示威……亲历新旧时代巨变的狂风暴雨,成为李劼人宝贵的人生财富和创作之源泉。

李劼人之所以能成为独树一帜的大作家,更是他对已蜀乡土文化的精深把握。李劼人不仅是小说家,更是名副其实的杰出“方志”专家。

20世纪40年代他曾自任社长创办重在传扬巴蜀乡土文化的《风土什志》;他也曾创办《四川时报》副刊《华阳国志》;还与郭沫若、马宗融等发起创办(蜀风》半月刊……这期间,李劼人曾发表《成都历史沿革》《中国人之伙食》《漫谈中国人之衣食住行》等系列文章43篇9。特别是约15万字的《说成都》,在“说大城”“说少城”“说皇城”“说河流”“说街道沟渠”等若干方面集民俗、地方志于一体,系统考证了成都方方面面的历史和乡风民俗°。1958年,时任成都副市长的李劼人还写了《成都的一条街》……

如此精熟于巴蜀文化的李劼人,他的作品才能以最正宗的“川派”风格,在中国文坛占据独特之地。

从1935年5月始,李劼人用两年的时间潜心写作《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三部曲。小说从甲午战争写到辛亥革命前后,时间跨度将近二十年;空间结构则以成都与天回镇为中心,涉及全川并辐射全国。遍查地方旧资料,成都市郊大小场镇达400多个。光根据清末傅崇矩的《成都通览》记载,仅成都县周大乡场就有“苏坡桥、望仙场、崇义桥、太和场、两路口、青龙场、三河场、洞子口、犀浦场、土桥场、龙场、天回镇”,华阳县则更多回。

成都市区以北约20里的天回镇,地处天回山、凤凰山两山对峙的交通要冲,历来为四川首府成都北出秦岭的门户,通常认为始建于唐朝,形成集镇的历史极可能更为久远。

汉代辞赋家扬雄《蜀王本纪》中说:“杜宇自天而降,号曰天隳。”天票,即今成都北郊天回山,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说:古蜀的部落首领杜宇率蜀人从岷江上游迁徙到成都平原,最初落脚点就在天隳山附近。唐朝以前出土的汉碑记载,天回镇这一带叫汤家岭和岳家坝,按理当时不可能没有集镇。

清代江苏常熟人顾祖禹撰述的《读史方舆纪要》,其书言山川险隘,具有浓厚的历史军事地理学特色。书中说:“天回山,在府北二十里。《蜀纪》云:以杜宇自天而降,号曰天隳。及玄宗幸蜀,返跸时经此,土人呼日天回山,下有天回镇。”

这可能是隳字太生僻,后人改为通俗的“回”字。另有一说:唐玄宗李隆基避安史之乱逃到天堕镇,叛乱已平,銮驾返京。所以大诗人李白说“天旋地转回龙驭”,故曰“天回”。

天回镇,自古乃出川入川要隘重镇,满人入川最先恢复的便是北门外一线驿路。京城任命的官员经川陕栈道赴任必从北门进入,所以清时天回镇和成都北门李家巷都建有“迎恩楼”,北门大桥又叫“迎恩桥”,取“皇恩浩荡”之意。

成都北门外自古草寇猖獗,难怪清人《竹枝词》中说:“南官北匪各争奇,东贫西富事可疑。一座城中同住下,然何分别竟如斯?”意为南门出官,北门出匪,东门多穷人,西门多富人。清朝以前成都北门外就一直是匪乱之地,清末城北闹哥老会(袍哥)更凶…….

地处蜀人滋生地之一,又是古今军事、商旅要冲的天回镇,堪称历史大潮的“洄水沱”(漩涡)。李劼人要以史诗般的笔力,描摹历史巨变中的广阔社会、世态人情、新旧冲突,我认为:精熟于乡土文化的他选定天回镇为特定历史舞台,虽可说是慧眼匠心,舍此似乎也难有更佳选择。

在缺少影像技术的年代,李劼人要将1894年到1901年间四川农耕社会末期的种种画面浓缩到小小的天回镇上。他将古镇风貌活灵活现地用文字定格保留了下来。

巴金曾盛赞李劼人:“过去的成都活在他的笔下。”郭沫若也说:“这是一支令人羡慕的笔。”

《死水微澜》开卷不久,就把读者带上了古老的川北大道:

路是弯弯曲曲画在极平坦的田畴当中,虽然是一条不到五尺宽的泥路,仅在路的右方铺了两行石板……每日每刻,无论晴雨,你都可以看见有成群的驮畜,载着各种货物,掺杂在四人官轿、三人丁拐轿、二人对班轿以及载运行李的扛担挑子之间,一连串的来,一连串的去。在这人流当中,间或一匹瘦马,在项下摇着一串很响的铃铛,载着一个背包袱挎雨伞的急装少年,飞驰而过,你就知道这便是驿站上送文书的了。

沿着这条古道,古老的天回镇已扑进眼帘:

从头路的尘慕中,远远的便可望见在一些黑思魃的大树荫下,像岩一样、快着一堆灰黑色的瓦屋……高高突出几处雄壮的建筑物,虽然只看特见一些黄流璃碧统璃的瓦面,可是你一定猜得准这必是关帝庙火神庙,或是什么宫什么观的大殿与戏台了。镇上的街,自然是石板铺的,自然是者鸡公车的独轮碾出很多的深槽,以显示交通频繁的成绩,更无论乎驮畜的粪,与行人所弃的甘蔗渣子。镇的两头,不能例外没有极脏极陋的穷人草房、没有将土地与石板盖满的秽草猪粪,狗矢人便。而臭气必然扑鼻,而福楼的孩子们必然在这里嬉戏,而穷人妇女必然设出一些摊子,售卖水果与便宜的糕饼,自家便安坐在摊后,共邻居们谈天做活……镇街上还有一家比较可观的铺子,在火神庙之南,也是一个双开间的铺面…至今被风日剥蚀,黑漆只剩了点痕迹,但门枋、门槛、铺板,连里面一条长柜台,还是好好的并未朽坏。招牌是三个大字:兴顺号···

其后仅写天回镇赶场时的情景,粗略统计就用了约3500字。书中写到天回镇的鸡市、粮市、米市、菜市、肉市,独特的鸦片烟馆、鸡毛栈房,清末四川乡镇赶场情景,“鸡公车”上猪与人搭配,很有巴蜀农耕社会特色的商贸风情。

天回镇居然有三四家红锅饭店,厨子大多是郫县人,颇能炒几样菜,但都不及云集栈门前的饭馆有名。云集饭馆蒸炒齐备,就中顶出色的是猪肉片生焖豆腐……

李劼人由天回镇再写到成都的街道、灯会,写到婚嫁时迎亲、拜堂、撒帐、揭盖头、老人传授性知识、谢客、婚宴、闹房,等等,再现了种种巴蜀传统风俗。

《死水微澜》并不是单纯描摹孤立静止的乡风民俗,而是作为人物和情节的重要舞台背景,与整个作品血肉相连地融合在一起。书中人物具有鲜明的个性,说的是地道的四川方言,如:“油大”(荤菜)、“冲壳子”(吹牛)、“清汤寡水”“心里有个打米碗”··还有许多袍哥黑话,如:“搭手”(帮忙)、“水涨了”(情况危急)、“肥猪”(被绑架的人)、“开红山”(胡乱杀人)…

踏着天回镇上鸡公车的独轮碾出深槽的石板街面,从一连串灰黑瓦屋下黑漆剥落了门枋、铺板、长柜台的兴顺号杂货店前喧嚣脏乱的集市中走过……100多年前的蔡大嫂、罗歪嘴等主人公,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李劼人把真实描写巴蜀乡土背景,作为自己的创作基调。他曾不客气地批评郭沫若同样表现辛亥革命历史的《反正前后》:“把20年后的思想行动,生生地装在那时人的脑里身上。”他表示他的书绝不能“弄成郭大头的《反正前后》”。他强调:“必须尽力写出时代的全貌,别人才能由你的笔,了解到历史的真实。”

他还说:“所写的生活距离现在已经50年了,要写得使自己的心神完全走进那50年前的古人社会才行,决不能让当时的人讲现代的语言,穿现在的服装,用现在的器物。这类细节必须认真,不能潦草。”

李劼人曾留学法国“喝洋墨水”近五年,对福楼拜等西方批判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文学手法心领神会,他以刻画真实历史(包括细节真实)为主旨,以极扎实的乡土文化为血肉,以“中西结合”“王洋并”的讲故事(摆龙门阵)为叙述手法···

这就形成他最为题特的风格:“以小说形式来写信史、地方史志”;发青之、是“议写信史、地方史志的严谨来写小说”。所以,他写的不仅是文学作品、也称地方史、民俗专著,是清末川西乃至巴蜀社会之缩影。

是与写北京的老舍,写浙江绍兴鲁镇、未庄的鲁迅,写湘西的沈从文等作家相比,李劼人写的是四川,是天回镇。

“李劼人作品中的文艺价值,却恰恰深深融入“历史的、地方的、民俗的价值”中。所以,李劼人被郭沫若誉为“中国的左拉”“小说的近代史”“小说的《华阳国志》”。法国汉学家温晋仪称李劼人的作品是中国现代文学中“中西影响相融合的一个范例”。刘再复说:“也许以后的时间会证明,《死水微澜》的文学总价值完全超过《子夜》《骆驼祥子》《家》等。”是李劼人激活了古老沧桑的天回镇,可惜到现在,也没有人用电影或电视剧展现这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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