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一出惊天地,千古再无别离句
发布时间:2025-03-09 18:44 浏览量:3
离别自古最销魂,或折柳赠远,或举杯共醉,或长亭泪眼,或孤舟独行。
文人墨客笔下,离别之情或缠绵悱恻,或慷慨悲壮,总逃不过一个“伤”字。
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温厚;
高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旷达;
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豁达;
柳永“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凄婉;
岑参“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苍凉。
然有一人,身在别离场,心游九霄外。
既无小儿女沾巾之态,亦非故作慷慨激昂之语。
他举杯邀云,抽刀断水,笑谈古今,狂歌痛饮。
将一身磊落、半世漂泊,尽化入长风秋雁、青天明月。
此乃太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诗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天宝十二载(753年),李白年逾五旬。
此时的大唐,表面繁华似锦,实则危机四伏。
李林甫专权,杨国忠跋扈,安禄山厉兵秣马,朝堂内外暗流汹涌。
而李白,自天宝三载被赐金放还,已漂泊江湖十年。
他曾“仰天大笑出门去”,自诩“我辈岂是蓬蒿人”,如今却成“楚狂人”,奔走于宣城、金陵、秋浦之间。
同年秋,李白在宣州谢朓楼为族叔李云饯行。
李云时任秘书省校书郎,即将赴任。楼名“谢朓”,乃南朝诗人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建。
这座楼,承载着双重寄托——
于李白,是追慕谢朓“澄江静如练”的清丽诗风;
于李云,是“蓬莱文章建安骨”的庙堂抱负。
二人对坐高楼,秋雁南飞,长风入怀。
李白半生壮志未酬,酒入愁肠,挥笔写下此诗。
看似饯别,实则浇胸中块垒。
诗题本为《陪侍御叔华登楼歌》,后世传抄有误,方成今名。
一字之差,却让“校书叔云”与“小谢清发”形成时空呼应,更添历史纵深。
全诗开篇如惊雷破空,不叙别情,不言景致,直抒胸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十八字如黄河奔涌,将半生愤懑倾泻而出。
“昨日”是金銮殿上醉草吓蛮书的荣耀,“今日”是江湖落魄、报国无门的苦闷。
两个“日”字叠用,光阴流转之痛,力透纸背。
倏而笔锋一转:“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前句悲怆如渊,后句豪迈入云。
李白以酒为舟,载愁入诗,瞬间从泥淖跃至九霄。
秋雁南飞本是寻常景,着一“送”字,长风竟成知己,万里相随。
继而纵论诗文:“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以“蓬莱”喻李云文章如仙阁秘籍,以“建安骨”赞其风骨遒劲,更以谢朓自况,暗含“诗接小谢”的自信。
古今文脉在此交汇,饯别宴化作文坛盛宴。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此二句如大鹏振翅,直欲冲破云霄。
“揽明月”之狂想,较之东坡“把酒问青天”、稼轩“乘风好去,长空万里”,更多几分孤勇。
然飞至极处,忽坠深渊——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十四字道尽人生悖论:愈挣扎愈沉沦,愈清醒愈痛苦。
水喻愁绪,酒作愁媒,李白以刀剑喻诗笔,斩不断亘古长愁。
终以“明朝散发弄扁舟”收束,看似超脱,实藏无限悲凉。
范蠡泛舟五湖是功成身退,李白“弄扁舟”却是英雄失路的最后倔强。
此诗之奇,在于完全打破饯别诗常规。
传统送别诗或借景寓情,如“孤帆远影碧空尽”;或托物言志,如“一片冰心在玉壶”。
李白却以意识流笔法,让情绪主导全篇——
从“不可留”的焦躁,到“酣高楼”的狂放;
从“揽明月”的豪情,到“愁更愁”的绝望;
最终归于“弄扁舟”的虚无。
七情六欲如骤雨疾风,读来酣畅淋漓又痛彻心扉。
其语言更是惊世骇俗:
“抽刀断水”化无形为有形,较之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更具凌厉之势;
“昨日之日”“今日之日”的复沓句式,开韩愈“夫岂不好古,空自苦踌躇”之先声;
“长风”“秋雁”“青天”“明月”等意象,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暗藏宇宙意识。
更难得者,诗中处处见“太白气象”——
时空尺度之大:“长风万里”横绝八荒,“青天明月”纵贯千古;
情感张力之强:一念之间可从九重天坠入无底渊;
自我意识之盛:谢朓楼不过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块垒。
较之王勃《滕王阁序》,少几分骈俪工整,多几分天马行空;
较之苏轼《赤壁赋》,少几分哲理思辨,多几分生命痛感。
清人沈德潜评曰:“此种格调,太白从心化出。”
所谓“从心化出”,正是以我手写我心,纵浪大化,不遵矩镬。
诗中虚实转换之妙,堪称鬼斧神工。
开篇“昨日”“今日”为虚写时光,接以“长风”“秋雁”实写当下场景;
“蓬莱文章”“建安风骨”虚赞李云文采,“小谢清发”实抒己怀;
“揽明月”是虚妄幻想,“抽刀断水”是现实困境;
末句“散发弄舟”似超然物外,实则暗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愤懑。
尤以“抽刀断水水更流”一句,将虚实推向极致——
“水”是宣城宛溪实景,亦象征愁绪、光阴、命运;
“抽刀”是现实动作,更是精神层面的挣扎。
虚实相生间,个体生命与永恒时空激烈碰撞。
这种手法,较之李商隐“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朦胧,更显锐利;
较之杜甫“感时花溅泪”的移情,更具哲学深度。
而全诗节奏亦随虚实变化跌宕起伏:
前半如大江奔涌,气势磅礴;
至“抽刀断水”骤然凝滞,似激流遇礁石;
末句复归舒缓,恰如漩涡之后的平静深潭。
王国维《人间词话》云:“太白纯以气象胜。”
此诗气象,正在虚实交错中吞吐山河,在悲欣交集处照见永恒。
此诗问世后,送别诗再难出新意。
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太悲,刘禹锡“何处秋风至”太淡;
柳永“杨柳岸晓风残月”太柔,辛弃疾“目断秋霄落雁”太涩。
唯李白以愁为酒,以狂作舟,在别离诗中辟出雄奇一路。
后世文人或学其豪放,徒得“把酒问月”之形;
或摹其悲怆,沦为“借酒浇愁”之俗。
至龚自珍“我劝天公重抖擞”,稍得太白遗风,然终少一份“欲上青天”的纯粹。
柳亚子曾叹:“李白此诗,如昆仑玉碎,凤凰长鸣,非人间凡响。”
今人读之,仍觉长风扑面,秋雁掠空,千年光阴不过一瞬。
然此诗亦有憾处:
极尽个人情绪之跌宕,却未如《将进酒》般引发普世共鸣;
语言过于跳脱,常人难窥其妙。
然或许正是这份“不完美”,成就了独一无二的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