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明白一个“孚”字，就可弄懂一串字，家有读书郎的可了解下

“孚”是古文字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字，甲骨文、金文习见，《尚书》《周易》《诗经》中使用的也很频繁，但其本义至今未有一个定论。

目前主要的说法有两种，一是指孵化。《说文·爪部》：“孚，卵孚也。从爪，从子。一曰信也。”段玉裁注：“《通俗文》：卵化曰孚，音方赴反。《广雅》：孚，生也。谓子出于卵也。《方言》：鸡卵伏而未孚。于此可得孚之解矣。卵因伏而孚，学者因即呼伏为孚。凡伏卵曰抱，房奥反。”徐灏注笺：“孚、伏、抱一声之转，今俗谓鸡伏卵为步，即孚之重唇音稍转耳。”许氏是根据小篆字形解析的，他没见过甲骨文，此义只是引申义。禽鸟孵卵时，将卵怀藏在自己的腹部和翅膀下，这种形态与人将孩子抱在怀中的形态极为相似，所以禽鸟孵卵也可以叫作“抱”。这个义项是“怀抱”义的引申。

二是“孚”同“俘”。王国维《鬼方昆夷玁狁（xiǎn yǔn）考》：“孚即俘之本字。”《小盂鼎》：“孚人万三千八十一人。”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孚当为俘之本字，像以手逮人之形。”李学勤《字源》：“会意字。从爪子。‘孚’是‘俘’的本字。金文中的‘孚金’、‘孚贝’都是指俘获铜、贝等财物。儿童、妇女也是古人俘获财物的一部分，故字从爪子会意。‘爪子’即抓获小孩的意思。《说文》说‘孚’的本意是孵化幼子，字从爪下覆子，别义是‘信’。徐锴进一步解释说：‘鸟之孚卵者皆如其期，信也。鸟袌（今作‘抱’）恒以爪反覆其卵。’验之甲骨文、金文等早期古文字的写法和用法，都不相合，都是晚起的意义。”

目前看，专家主流的意见是第二种。可是这里有个疑问，如果真是作俘虏讲，则孚为何不直接从人而从子呢？臧守虎《〈周易〉卦辞“朋”、“孚”考》：“古代俘虏的用途不外有二：用作奴隶，或用作祭祀时的人牲。无论作何用，都没有舍成人而取小孩之理。”于省吾对此作出解释，他在《甲骨文字释林·释孚》中引莫尔根《古代社会》：“在战争中所捕获的俘虏，不是杀死即是收养于氏族之内。被捕获的妇女和小儿，通常也是一样经过了这种恩泽形式的。收养不仅给予他氏族权，同时还给予部落的族籍。收养一个俘虏的个人，就把他或她置诸与自己的兄弟或姊妹的关系之列了。比如一个年长的母亲，收养一个男儿或女儿，以后在各方面，均把他或她当作恰如自己所生的男儿或女儿一般。”由此于氏认为：“收养战争中俘虏的男女以为子，这是孚的造字由来。至于鸟孚卵之孚系用借字，后世则以孵字为之。”裘锡圭《文字学概要》：“在比较原始的时代，战胜者往往把对方的成年男子全部杀死，只俘虏妇女跟孩子，所以‘孚’的字形表示抓住一个孩子。”但是这种解释总让人感觉有些牵强。

“孚”为会意字，从爪，从子。“子”在甲骨文里为幼儿状，从子的字如“孕”（怀子也）、“字”（乳也）、“孪”（一乳两子也）、“孺”（乳子也）、“孳”（汲汲生也）等，均与幼儿的孕育、抚养有关，而与战争无关。

再看“孚”的字形，其形体下方为幼儿状的“子”，上方为倒手状，所指方向与子是相向的（这点正与“保”相反，“保”的甲骨文从人从子，人与子是同向的，象大人反手负子于背之状），会以手迎抱幼儿之意。“孚”还有上为两倒手状的字形，用双手抱起幼儿之状更加明显。“孚”还有一种字形是增加部件“彳”的。“彳”为“行”的字形的一半，在甲骨文里可用作表示运动的符号，这里可增强抱起的动作义。

《说文·包部》：“包，象人怀妊，巳在中，象子未成形也。”“包”中之“巳”为“子”之讹混。林义光《文源》：“包，当即胞之古文，胎衣也。”《史记·扁鹊仓公列传》：“风瘅（dān）客脬（pāo）。”正义：“脬亦作胞，膀胱也。”用手臂围住称作“抱”，是从“包”取义的字。《说文·手部》云：“捊，引取也。从手，孚声。抱，捊或从包。”《字通》：“从包之字与从孚同。如脬为胞、桴为枹、捊为抱之类可证。”这都说明“包”与“孚”的关系很密切，“孚”“包”“抱”“保”等当为同源词关系，并由此引申出佑护之义。《商书·汤诰》：“上天孚佑下民。”“孚佑”即护佑。后来，古人在表述俘获之义时犯了难。

《师㝨（huán，同“寰”）簋》：“驱孚士女牛羊，孚吉金。”虏获的有士女，有牛羊，有货贝，凡此种种该用哪个字描述比较贴切呢？古人用一“孚”字，意为不管是人还是牲畜，抑或是财货，虏获之后均为胜利者所有，处在胜利者的护佑之下。

后来“孚”为引申义所专用，俘获之义则另加意符“亻”写作“俘”来表示。《尔雅·释诂下》：“俘，取也。”邢昺疏引李巡曰：“囚敌曰俘，伐执之曰取。”《左传·成公十二年》：“俘我王官，翦我羁马。”又指俘虏。《说文·人部》：“俘，军所获也。从人，孚声。”《左传·僖公二十二年》：“楚子使师缙示之俘馘（guó，古代战争时割取敌人左耳以献功）。”杜预注：“俘，所得囚。”也指缴获。徐灏《说文解字注笺·人部》：“俘，引伸之，取物亦曰俘。”《书·汤誓》：“俘厥宝玉。”孔安国传：“俘，取也。”

鸟之孵卵正如人抱持幼儿，故“孚”引申为鸟孵卵，也指虫、鱼虾由卵里化生出幼虫或幼苗。《淮南子·人间》：“夫鸿鹄之未孚于卵也。”“孚”之孵卵义西汉始见，这也从侧面说明孵卵义只是“孚”之引申义。

后来此义加意符“卵”写作“孵”。《玉篇·卵部门》：“孵，卵化也。”《集韵·遇韵》：“孚，育也。《方言》：‘鸡伏卵而未孚。’或从卵。”黄县话里，母鸡孵蛋叫“孵小鸡儿”，又叫“抱小鸡儿”，亦可知“孚”与“包”“抱”为同源。

“捊”指引聚，就是往怀里划拉。《说文·手部》云：“捊，引取也。从手，孚声。抱，捊或从包。”段玉裁注：“古音孚声、包声同在三部，后人用‘抱’为‘褱袌（怀抱）’字，盖古今字之不同如此。”“捊”为“抱”的异体字。

“孚”一词在早期典籍里的用法主要是“信”义。《尔雅·释诂上》：“孚，信也。”邢昺疏：“谓诚实不欺也。”《说文》：“信。诚也。”又“诚，信也。”《说文》“信”“诚”两词互训。诚信义如何引申来的呢？徐锴《说文系传》：“孚，信也。鸟之孚卵皆如其期，不失信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此即‘卵即孚’引申义也。鸡卵之必为鸡，鸭卵之必为鸭，人言之信如是矣。”《诗·大雅·下武》：“永言配命，成王之孚。”郑玄笺：“孚，信也。此为武王言也。今长我之配行三后之教令者，欲成我周家王道之信也。王德之道成于信。”朱熹集传：“言武王能继先王之德，而长言合于天理，故能成王者之信于天下也。”又指为人所信服。《左传·庄公十年》：“小信未孚，神弗福也。”“深孚众望”即很使众人信服。有人写作“深负重望”，是音近致误。前面已经说过，“孚”之孵卵义始见于西汉，而“信”义已见于先秦典籍，故徐氏、段氏之说只是附会之言。“孚”有抱持、护佑幼儿之意，故投之以真诚，报之以信任，诚信之义就由这慈爱之举、孺慕之情中引申出来。

种子的外皮像人抱子、鸟抱卵一样包裹着种仁，故“孚”引申指种子的外皮。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孚部》：“孚，假借为稃。”《诗·小雅·大田》：“不稂不莠。”郑玄笺：“谓孚甲始生而未合时也。”孔颖达疏：“孚者，米外之粟皮。”后此义项加意符“禾”写作“稃”，指谷壳、粗糠。《尔雅·释草》：“秠，一稃二米。”邢昺疏：“稃，皮也。”

“莩”指植物茎秆里的白膜，这种茎秆是空心的，白膜仍是作环抱状。《汉书·中山靖王刘胜传》：“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颜师古注引晋灼曰：“莩，葭里之白皮也，皆取喻于轻薄也。”

“郛（fú）”即外城，古代指城圈外围的大城。《说文·邑部》：“郛，郭也。”《左传·隐公五年》：“伐宋，入其郛。”杜预注：“郛，郭也。”《说郛》是元代陶宗仪编的笔记丛书，收汉魏至宋元各种笔记，内容包括经史诸子、志怪传奇、稗官杂记乃至诗话、文论。书名取自扬雄《法言·问神》：“天地之为万物郭，五经之为众说郛。”《说郛》意思就是五经众说。

“乳”为会意字，本义为哺乳。甲骨文为一跪坐女子张开双臂环抱一面向自己的幼儿，中著一点以表母乳，会母亲抱子喂奶之意。《说文》释为“生子”：“人及鸟生子曰乳，兽曰产。”《汉书·苏建传附苏武》：“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dī，公羊），羝乳乃得归。”

许氏是据小篆解的，析形错误。左半部讹变为“孚”，缺了母乳那一点。

右半部跪坐的人形解作“玄鸟”（请子之候鸟，“三月三，大燕小燕做一千”，黄县民俗中新媳妇走娘家，回婆家时要带面燕分给邻舍吃，即为乞子之意）。

鸟孵卵必伏于蛋上，故又引申指浮在面上（包裹在外面也相当于在面上），漂在水或其他液体上面，写作“浮”，与“沉”相对。《广雅·释言》：“浮，漂也。”《玉篇·水部》：“浮，水上曰浮。”《诗·小雅·菁菁者莪》：“汎汎杨舟，载沉载浮。”

“桴”指用竹或木编成的小筏子，是浮在水上的。《论语·公冶长》：“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何晏注：“马融曰：‘桴，编竹木也。’大者曰栰，小者曰桴。”

“蜉蝣”为蜉蝣目昆虫的统称。幼虫生活在水中。成虫褐绿色，有短形触角和两对翅，在水面飞行。成虫寿命很短，只有数小时至一星期左右，一般均朝生暮死。《诗·曹风·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毛传：“蜉蝣，渠略也。朝生夕死。”孔颖达疏：“舍人曰：南阳以东曰蜉蝣，梁、宋之间曰渠略。”

蜉蝣的稚虫充分成长后，或浮升到水面，或爬到水边石块或植物茎上，羽化为亚成虫。亚成虫与成虫外形相似，但亚成虫体色暗淡，翅不透明或半透明，翅和腹部外表具一层拒水的微毛，以克服羽化时产生的阻力。亚成虫一般一两天内便会蜕皮成为成虫。凌晨和傍晚是亚成虫蜕皮的高峰期，古人以为它像是浮在水面游泳，故以“蜉蝣”名之。

“翻白眼”指黑眼珠偏斜，露出较多的眼白，是愤恨或不满时的表情，黄县话称之为“（fǔ）拉”，比如：她一进来就拿儿眼直拉你；她见不上人儿，俩儿眼成天光会拉拉嘞；你拉什么？“”指眼白上翻，像是上浮。

“殍（piǎo）”指饿死。《玉篇·歹部》：“殍，饿死也。”《资治通鉴·晋愍帝建兴四年》：“河东平阳大蝗，民流殍者什五六。”胡三省注：“饿死于中野者曰殍。”也指饿死的人。《盐铁论·水旱》：“野有饿殍。”“殍”为会意字，从歹（残骨）从孚，会饿死野地上之意。古人以“老死牖下”形容终其天年，而“殍”为九种横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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