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银杏

发布时间:2025-03-09 18:09  浏览量:6

春夏碧如玉屏扇,秋来尽染杏黄绢。银杏,小小的扇面,满载清晰畅顺的纹理,温润的叶色,有着深藏不露的光华。我初识银杏,是小学三年级的自然课。课本上写道:“银杏,被喻为活化石,距今已超过2亿年。经历了地球上的三次物种大灭绝,仍然存活下来。”2亿年,对于一个孩子是毫无概念的时间数字,可从那一刻起,我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一张奇幻的图景:天崩地裂如同火树银花般的背景前,是一株笔直向上的银杏,它的每片叶片就是一个生命的时序。

认识了银杏,我也认识了家属小院中那棵一直叫不上名字的树。春天,它满枝的嫩芽,如同一个个星罗棋布的小豆芽,看着可爱,摸着好玩。随着时间推移,小绿芽从嫩绿的小叶片变成深绿的大叶片。叶片特别有质感,用指甲轻轻一捏,就会捏出水灵灵的深痕。当秋意渐起,它一夜之间就金装加身,满树的黄叶子如同一件金线织就的袈裟,美不胜收!每当风起,它毫不吝惜地尽情挥洒全身上下的银枝金叶,叶片纷纷扬扬,如霜如雪,院子遍地金黄,就连扫地的清洁大婶都舍不得过早地打扫落叶。最高兴的,还是我们这些孩子,一抓一把的银杏叶像打雪战一样撒向对方,欢声笑语响彻了黄昏的院落。

对于银杏的深厚感情还得从一次小小的荣誉说起。自然课老师要求大家做一面树叶的标本展示板,并对展板进行点评:“做得最好的,是韦恩同学。大家看,他选的植物丰富多彩,而且还有珍贵的银杏叶。”同学们都投来惊讶与羡慕的目光,纷纷附和道:“好漂亮啊!能送一些给我们吗?”我一时受宠若惊,竟不知所措。第二天,我把一大撮收集得整整齐齐的银杏叶交给了老师。她小心地拿起叶片端详,赞叹不已,然后拿着小红花印章走到教室后的评比栏前,往我的名字栏上使劲地盖上三朵小红花,还转过头来夸我说:“有出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红着脸说:“老师,我家遍地都是银杏叶,平日大婶都把它们当垃圾清扫了,你再要就告诉我。”老师被我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父亲告诉我,小院里的银杏种植于20世纪50年代,当时树龄也近30年,可算树中壮年了,树胸径近1米,是珠三角最大的一株银杏,也是全县唯一一株银杏。难怪老师与同学都是平生第一次目睹其芳容,所以我也算是沾了银杏的光。只可惜到了90年代初,因为学校扩建,银杏所在的家属小院也被拆除,银杏树最终也被砍掉。那时,已经上初中的我默默地看着人去楼空的四合院,看着空空如也的院落,心中充满了失落与不舍。数十年后,我偶然发现城中的公园稀稀疏疏地又出现了银杏的身影,不禁欣喜。只要有时间,我都会专门绕道看看它们,憧憬着它们叶片变黄的时刻。这些城中新树虽然长势柔弱,却不乏名木的风姿,矗立一隅,也特别优雅出众。但朋友的一段话却打消了我的奢望:“这些银杏若要长成1米多的胸径,恐怕在我们有生之年都难以实现。因为气候暖化,银杏在广州基本上都是休眠式生长,树形不会再有丝毫长进,叶片也不会变成金黄。”

古语有“鸭脚生江南,名实未相浮”之说。银杏其实是原生江南之木,所以浑身上下都蕴含着与诗画相宜的气质。古今文人雅士,借物抒怀者,银杏不乏其中。如唐有王维《文杏馆》:“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宋有梅尧臣《依韵和齐少卿龙兴寺鸭脚树》:“影落邻僧院,风摇上客裾”……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画面感,不同的时节有不同的情愫体现,咏物也好,寄情也好,喻景也好,都离不开其身处的环境,即使在同一朝代,张无尽《咏银杏》的“玉纤雪腕白相照,烂银破壳玻璃明”,就写出了江陵城的风花雪月;而葛绍体的《晨兴书所见》的“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则写出人生的踌躇满志。李清照则以其婉约清丽又不失从容大气之风格,在《瑞鹧鸪·双银杏》中以物喻人,堪称中国银杏题材诗词之精品:“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诗人的追求不同,感受自然也不相同。

我见过最美的银杏分别是京城国子监的银杏双树、京郊潭柘寺的巨型银杏以及宁波普陀法门寺的千年神树。三个图景三种风格,国子监银杏,威严,体现历史上银杏“和谐”的本色;潭柘寺银杏,繁茂,体现国泰民安的盛世;法门寺银杏,则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当我踏入黄昏的寺堂,夕阳熙微,和风轻吹,千年银杏此刻如一位慈祥可鞠的老人,在静静地守护着院落、守候着信众。我的心蓦然地变得从容与安稳,一种从没有过的安全感、亲切感油然而生。虽然是盛夏时节,叶簇仍一片碧绿,但这种绿仿佛有巨大的能量,驱散了我的烦嚣、忧郁与失落,我仿佛与天地贴近并合而为一,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欲念、忘却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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