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御故里】“一代医宗”黄元御:从儒者到医者

发布时间:2024-10-20 15:21  浏览量:3

提起黄元御这个名字,想必知道的人并不算多,但在中医学圈内,黄元御却算得上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不仅对后世中医学影响深远,且在清朝前期的苏、浙、岳、湘一带享有盛名,乃至“凡悬壶者,无不知有黄元御也”(王闿运《归里日记》)

三十而立之年命运突变

黄元御的前半生其实并不以中医名世,他是山东昌邑人,出生于清代康熙四十四年(1705),卒于清代乾隆二十三年(1758),乃是明代名臣黄福的十一世孙。黄家系昌邑的名门望族,仕宦之家,黄元御本人则是一位标准的儒生——《昌邑县志》说他“聪明过人,甫成童为诸生,世推为国器”,《黄元御神道碑》说他“少负奇才,常欲奋志青云,以功名高天下”,可知像彼时所有的儒生一样,青年时代的黄元御原是以修、齐、治、平为志向,将立德、立功、立言的所谓“三不朽”作为自己最高的人生理想。可以想象,如果不出意外,黄元御会像他的前辈们一样,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以仕宦为生涯,在从政之路上努力成就一番事业。

意外发生在黄元御三十岁那年,起因是黄元御偶患眼疾,不得已而延医就诊。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却因庸医误诊,服用了大黄、黄连等寒泄之剂,造成了左目失明的后果,从而彻底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黄元御后来追忆他被“庸医损目”的经过,在《素灵微蕴》一书中所记甚详:“甲寅八月,时年三十,左目红涩。三日后白睛如血,周外肿起,渐裹黑珠。口干不饮,并无上热烦渴之证。延一医诊之,高冠严色,口沫泉涌,以为大肠之火,用大黄、黄连下之,不泄。又以重剂下之,微泄,不愈。乃意外有风寒,用滚茶一盆,覆衣熏蒸,汗流至踵,不愈。有老妪善针,轻刺白珠,出浊血数十滴如胶,红肿消退,颇觉清朗。前医犹谓风火不尽,饮以风燥苦寒数十剂,渐有飞白拂上,如轻雾濛笼。伊谓恐薄翳渐长,乃用所谓孙真人秘方,名揭障丹,一派辛寒,日服二次。又有熏法,名冲翳散,药品如前,煎汤热覆,含筒吹熏,取汗如雨,每日一作。如此半月,薄翳渐长渐昏,蟹睛突出外眦,光流如电,脾阳大亏,数年之内,屡病中虚,至今未复。”

由以上记载可知,黄家曾经延请过两位医师先后为黄元御治疗眼疾。其中,前一位医师以大黄、黄连之类的苦寒药来泻火,不见效果,又加大药量,但效果仍然不佳。而经过后一位善针老妪的治疗,黄元御的眼疾亦曾一度好转,然而,前一位医师却认为,黄元御眼中的风火未尽,便再度施之以风燥苦寒的药物,让黄元御一连服用了半个多月之久,终于导致他的左眼完全失明。更为严重的是,经过如此这般的反复折腾,黄元御的脾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以至“数年之内,屡病中虚”,留下了终身难以治愈的痼疾。

医者黄元御脱颖而出

在清代的科举制度中,但凡五官不正者,是不能踏上仕宦之路的——也就是说,左目失明的黄元御,其实已经失去了“奋志青云,以功名高天下”的资格,这对于自视甚高的黄元御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当人生的理想突然化为泡影,平生的追求突然失去目标,黄元御失望至极、痛苦至深的心情乃是可想而知的。他后来曾经一再提起这段令他不堪回首的日子,多次以“慨世短而心长,念身微而愁剧”来形容他彼时失路徘徊的境况。既然失明已成事实,以科举进入仕宦的道路无法走通,那么,如何选择未来的人生之路,就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骤然摆在刚刚步入而立之年的黄元御面前。

尽管前途变得一片茫然,但黄元御显然是不愿自甘沉沦的。当此时,他的好友、潍县名医刘太吉劝他学医,不禁令他眼前一亮,“本良相之心为良医,即活人之手而活国”,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吗?彼时的黄元御既深受“庸医损目”之苦,继而深刻地体会到“药者,庸工之刀斧也”,而针对于“天下之民不死于病而死于医,以生人之道为杀人之具”(黄元御《四圣心源》)的社会现状,他也真正认识到做一名良医的重要性。尤其关键的是,医者既能够“补造化之缺漏,济民物之伤残,功与天地相并,术与鬼神通玄”(黄元御《杝元赋》),更与黄元御“扬天地之大化,继古圣之匡维,衷群言之淆乱,回苍生之颠沛”的人生理念不谋而合,实际上与儒者的功业并无差异。

古之儒士,如果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走通仕宦之路,尚有以下几条道路可供选择:其一,入幕为宾;其二,开馆授徒;其三,去做良医。事实上,儒而知医,在中国古代原是常见的现象,盖儒医同源,传统中医学本来即是儒学的一部分,儒学的根柢乃是中医学不可或缺的基础。黄元御本来就熟读儒家经典,能够融会贯通,甚至达到了“百家诸子之论,率皆过目而冰消,入耳而瓦解”的境界,尤其是《易经》和《黄帝内经》,黄元御浸淫多年,可谓极有心得。所以,对于黄元御来说,由儒入医,几乎不存在任何障碍,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于是,“庸医损目”成为黄元御一生的转折点,自此之后,儒者黄元御成为过去,医者黄元御脱颖而出,黄元御以一种崭新的面貌重新进入世人的视野。

悲欣交集的复杂情怀

从一个单纯的儒者,转而成为一个坚韧笃行的医者,黄元御一共用了三年时间。在这三年间,黄元御闭门谢客,罄心渺虑,他认真地阅读了包括内经、难经、伤寒、金匮在内的历代中医典籍,发现“圣人之言冥冥,所以使后人盲也”,庸医之所以大行其道,其实是因为他们并未读通这些中医典籍。他因之以“一火薪传,何敢让焉”为己任,一方面在实践中积累经验,另一方面发奋著书,乃至“午夜篝灯,心源默辟,擢笔灵飞,抚几神蓦,砉然天开,磔然理易”(《杝元赋》)。黄元御又用了三年时间,终于写出了他的第一部医学专著《素灵微蕴》,他不仅在此书中详细阐释了《内经》的微言大义,而且系统地论述了古典医著的基本原理和天人相应的关系,从而初步奠定了黄氏医学的基础。

身为儒者,黄元御曾经深受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影响;身为医者,黄元御以医学理论指导实践,在实践中证实医学理论,他在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同时,亦潜心于中医学理论的研究和著述。黄元御其实是抱着当初追求儒学的理想去追求医学的,他之所以殚精竭虑地著书立说,同样是以另一种方式完成自己的“三不朽”事业——的确,“奋志青云,以功名高天下”的人生理想,始终是黄元御后半生的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他在《素灵微蕴》自序中尝言:“悲夫!昔屈子、吕氏之伦,咸以穷愁著书,自见于后,垂诸竹素,不可殚述。使非意有郁结,曷能冥心于冲虚之表,騖精于恍惚之庭,论书策以抒怀,垂文章以行远哉!”他又在《伤寒说意自叙》中写道:“世之最难长者,得意之事,玉楸子(黄元御的别号)往往于失意之中,有得意之乐。若使得志,则必失意,若使得意,则必失志。圣人无全功,造化无全能,与其得志而失意,不如得意而失志。二者不可得兼,宁舍彼而取此。”一方面是自怨自艾,一方面是自我解脱,黄元御实是心有郁结,耿耿于怀,才终于产生了这种念兹在兹、悲欣交集的复杂情怀。

黄元御本来即是文章大家,他的文字酣畅淋漓、自成华彩,自不待言,即便置之当时的文苑也并不逊色。所以,黄元御的著述虽然是医学专著,却常常自述胸怀,将平生之际遇和一己之感受杂糅其中,使之别具机杼,带有浓郁的个人色彩。比如,黄元御既在《杝元赋》中抒发了“丘园散诞,松菊徘徊,慕仲长统之乐志,企赵元任之壮怀,晓云西去,夜月东来,挥落叶哀鸿之曲,倾梅花寒雪之杯”的隐逸情怀,在心灵深处保留一个“困则独善其身”的角落;他又在《伤寒悬解》自序中感慨自己客居江淮时,宾于刘氏荒宅中的“北枕长河,南踞崇山,修树迷空,杂花布地,爱此佳胜,低徊留之”的所谓“著作裴然之志”。这些文字既阐释中医学的原理,同时也无异于优美的散文,抒发胸臆,表达情怀,充分表现出黄元御曲折幽微的内心世界。

“天道”与“人理”,既是黄氏医学的两个重要概念,也是他阐释人体生理与病理的两个切入点。在黄元御看来,人类的身体实为一个具体而微的小型宇宙,人类的健康则离不开与自然环境的交互作用,不懂得自然规律的变化,就很难弄清楚人体生长发育的变化、以及生理与病理的现象。所以,黄元御认为人类的生活应该顺应自然规律,他一再强调“未识天道,焉知人理”(《天人解》),“天道远,人理近,始欲与之言人理,人理玄,物性昭,今且与之晰物性”(《长沙药解》),并敏锐地指出:“前古圣人,尝草木而作经,后古圣人,依感复而立法,欲以生人,而后世乃以之杀人,由其不解人理,不解物性也。”在黄元御的意念中,“天道”与“人理”既是医学的概念,毋宁说又是儒学的概念,它们不仅蕴涵着黄元御的生命意识,同时也代表着他对于人生与社会的基本看法。

医术和声誉达到一生的顶点

乾隆十五年(1750)春,已有名医之誉的黄元御北游帝京,适逢乾隆皇帝有疾,众太医束手无策,经大臣们举荐,黄元御进宫诊治,药到病除,得到了乾隆皇帝的赞誉。乾隆皇帝不仅亲书“妙悟岐黄”的匾额赠予黄元御,且赐予他御医的身份,至此,黄元御的医术和声誉均达到了他一生的顶点。随后不久,黄元御跟随乾隆皇帝南巡,在江、浙一带盘桓多日。当乾隆皇帝结束南巡、北上返京时,黄元御以托词请退,留在清江河院署中,继续自己医学专著的写作,并再次留下了悲喜交集的慨叹:“嗟乎!往者虞卿违赵而著《春秋》,屈原去楚而作《离骚》,古人论述,往往失地远客,成于羁愁郁闷之中。及乎书竣业就,乃心独喜,然后知当时之失意,皆为后此之得意无穷也。向使虞卿终相赵国,屈原永宦楚邦,则《离骚》不作,《春秋》莫著,迄于今,其人已朽,其书不传,两人之得意,不如失意也。”(《四圣心源自叙》)由此婉转表达了自己人生失意,却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复杂心情。

其后数年间,黄元御频繁往返于京城与江淮之间,既不得不应对繁忙的医事,又时时惦记着自己的著述。黄元御在《四圣心源自叙》中这样写道:“顾自己巳以至壬申,历年多矣,元草未就,则天既长与穷愁之境,而不频假于萧闲之日,帝眷之隆,何可恃也?良时非多,勖之而已。”显而易见,伴君随驾的御医生涯并不是黄元御想要的生活,宫廷繁杂的事务更是严重影响了他的写作。随着因“庸医损目”留下的痼疾逐渐显现,彼时的黄元御经常会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他既有太多的心愿未了,又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之所以执意去做“失地远客”,正是为了寻找一个安静的所在,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

乾隆二十二年(1757),时年五十三岁的黄元御终于摆脱了御医的羁绊,返回了故乡昌邑。截止到此时,黄元御已经创作了十余种医著,另有文史杂著多种,可称著作等身,而他依然想有更大的作为。但是,命运留给黄元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多年来不知疲倦的行医和著述,使他的健康遭到了严重透支,而“庸医损目”留下的痼疾,也开始频繁复发。乾隆二十三年九月十七日,“屡病中虚”的黄元御溘然长逝,走完了他颇富传奇色彩的一生。

回顾黄元御的人生,从儒者到医者,无疑是一次最为重大的转折。而他的从医经历则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传统的中医学决非父子相继、师徒相传的“工匠传统”,而是一种学术传承;真正的医者也并非方术者流,而是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仁爱之心”的儒家士子。所以,古人说:“徒通乎医者,庸人也。兼通乎儒者,明医也。”(《图注八十一难经序》)对于那些兼通乎儒者的明医而言,中医更像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了解身体,见病知源,也是了解外部世界的一种尝试。黄元御其实是以自己的身体力行,证明了何为中国传统中真正的医者,何为中国传统中真正的中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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