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正考】明堂与五帝——河图洛书之异说

【经典正考】明堂与五帝

——河图洛书之异说

1、出典

（1）中医经典《素问·著治教论》说：

“黄帝坐明堂，召雷公而问之曰：子知医之道乎？”

王冰注：“明堂，布政之宫也。八窗四闼，上圆下方，在国之南，故称明堂。”

丹波元简《素问识》说：“《礼记·明堂位》：‘明堂也者，明诸侯之尊卑也。’《前汉·郊祀志》：‘武帝元封元年，济南人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明堂制，详见《大戴礼》《白虎通》《独断》。”

胡天雄《素问补识》说：“《周礼·考工记·匠人》：‘周人明堂。’郑玄云：‘明堂者，明政教之堂。’《孟子·梁惠王》：‘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2）儒家经典《周礼·冬官考工记·匠人》说：

“夏后氏世室…五室。……殷人重屋……周人明堂……五室。”

郑玄注：“世室者，宗庙也……堂上为五室，象五行也。……重屋者，王宫正堂若大寝也。……明堂者，明政教之堂。……此三者或举宗庙，或举王寝，或举明堂，互言之，以明其同制。”

贾公彦《疏》：“以其宗庙制如明堂，明堂之中有五天帝、五人帝、五人神之坐，皆法五行，故知五室象五行也。……夏举宗庙，则王寝、明堂亦与宗庙同制也。殷举王寝，则宗庙、明堂亦与王寝同制也。周举明堂，则宗庙、王寝亦与明堂同制也。”

金栋按：据上经典及注、疏而言，所谓宗庙，夏曰世室，殷名重屋，周称明堂，皆五室。五室之说，源于五行，五帝（天、人、神）附会之。所谓五帝，即如儒典《孔子家语·五帝》说：“天有五行……其神谓之五帝。古之王者，易代而改号，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终始相生，亦象其义。故其为明王者，而死配五行。是以太皞配木，炎帝配火，黄帝配土，少皞配金，颛顼配水。”

（3）儒家典籍《大戴礼记·明堂》说：“明堂者，古有之也。凡九室，一室而有四户八牗，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茅盖屋，上圆下方。明堂者，所以明诸侯尊卑。外水曰辟雍。南蛮、东夷、北狄、西戎。明堂月令，赤缀户也，白缀牖也。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或以为明堂者，文王之庙也。”

清·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说：“《孝经》曰：‘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

2、明堂五室与九室之说

明堂，是古代帝王所建的最隆重的建筑物，用作朝会诸侯、发布政令、秋季大享祭天，并配祭祀祖宗，是帝王祭祀活动的重要场所。东汉·蔡邕《月令章句》说：“明堂者，天子太庙也，所以宗祀而配上帝，明天气、统万物也。《月令》周公所作。……东方曰青阳，南方曰明堂，西方曰总章，北方曰玄堂，中央曰太庙。”

据班固《汉志·六艺略·礼》记载有“《明堂阴阳》三十三篇”，班固自注：“亡。古明堂之遗事。”但散见于汉代典籍《礼记》，即小戴《礼记·月令、明堂位》与大戴《礼记·盛德、明堂》。如

刘台拱《汉学拾遗》说：“今《小戴·月令》《明堂位》，于《别录》属《明堂阴阳》；而《大戴记》之《盛德》，实明堂遗事。此二篇其仅存者。”（陈国庆《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

据许慎《五经异义·明堂考》，明堂有五室与九室之说。

明堂五室之说，见于《周礼·冬官考工记·匠人》，与宋时之河图吻合。

明堂九室之说，见于小戴《礼记·月令》（天子居明堂九室，依四时十二月之序）及大戴《礼记·明堂》说：“明堂者，古有之也。凡九室……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汉代又谓之九宫数（《易纬·乾凿度》说“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与宋时之洛书吻合。

（1）明堂五室：祀五帝，法五行！

——河图异说

郑玄说：“周人明堂五室，是帝各有一室也，合于五行之数。”（许慎《五经异义·明堂制》）五室，源于五帝；五帝源于五行之推演，见《周礼注疏·考工记》。

所谓五帝，指传说中的上古时代五个帝王，即如《孔子家语·五帝》所说：“太皞配木，炎帝配火，黄帝配土，少皞配金，颛顼配水。”与《礼记·月令》《淮南子·时则训》之五帝同，由四时五行之相生序（木→火→土→金→水）推演。

即东方苍（青）帝太皞（伏羲氏）属木德，为东方青阳之室，春祭脾，五行生数三，成数八。南方赤帝炎帝（神农氏）属火德，为南方明堂之室，夏祭肺，五行生数二，成数七。中央黄帝（轩辕氏）属土德，为中央太庙之室，季夏祭心，五行生数五，成数十。西方白帝少皞（金天氏）属金德，为西方总章之室，秋祭肝，五行生数四，成数九。北方黑帝颛顼（高阳氏）属水德，为北方玄堂之室，冬祭肾，五行生数一，成数六。以五行生、成数而言，即宋时之河图也！图如下：

明堂五室图（古文经）

又，明堂五室图，即《管子·幼官图》。

据黎翔凤《管子校注》所引诸家及按语，幼官，又名幽官、玄堂、玄宫等，亦即明堂。管仲乃齐人，而“齐为颛顼之墟，故重北室……《淮南子·天文训》：‘东方木也，其帝太皞，执规治春。南方火也，其帝炎帝，执矩治夏。中天土也，其帝黄帝，执绳治四方。西方金也，其帝少昊，执衡治秋。北方水也，其帝颛顼，执权治冬。’颛顼所处之玄宫，即在幼官北宫，圣人乘幼，故曰‘幼官’，别于周之‘明堂’，此殷制也。”（黎翔凤《管子校注·幼官》）

幼官图，即玄宫图、玄堂图、明堂图。《幼官图》之次序即西方本图、西方副图、南方本图、中方本图、北方北图、南方副图、中方副图、北方副图、东方本图、东方副图。

据黎翔凤按语，比照《幼官图》绘画排列顺序及文字说明之数字，结合《尚书·洪范》五行之生数，发现与《河图》（黎翔凤谓之《洛书》图）吻合。所以，黎翔凤说：“五数‘一与六共宗，二与七为朋，三与八成交，四与九同道’，而五居中。杨雄窃之为《太玄·玄图》，即《幼官图》也。”只不过，《太玄·玄图》尚有一句“五与五相守”，黎氏未引。此当是《河图》原型，从而打破《易·系辞》所云“河出图”的神话传说（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图如下：

《管子·幼官图》配五行生、成数

扬雄《太玄经·玄图》

朱熹《周易本义》卷首九图之河图

（2）明堂九室：法九州，配以八卦九宫，太一游宫也！

——洛书异说

九室之说，乃汉儒之所为。如清·孔广森《大戴礼记补注》说九室：“此据汉明堂言之。

九室法九州。如蔡邕《明堂月令论》说：“明堂制度之数，九室以象九州。”（见《隋书·牛弘传》引）

九室（九州），演绎为九宫配以八卦，再推演为“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亦汉儒之所附会也。如

清·胡渭《易图明辨》说：

“后世以九宫为河图（金栋按：当为洛书），实造端于《明堂》《月令》之说。《汉·艺文志》：《礼》十三家，有《明堂阴阳》三十三篇，又《明堂阴阳说》五篇。此必《戴记》所自出，故宣帝时魏相表采《易阴阳》及《明堂》《月令》奏之，言五帝所司各有时，东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则以八卦之方位配明堂之九室可知矣。坎之为一，以至离之为九，则又据明堂九室之数而定之也。古之制度大而分州，小儿井田，莫不以九为则，明堂亦然。其制皆起于黄帝，在伏羲画卦之后。八卦之方位已定，并其中数之则为九，九州、井田、明堂皆黄帝所以法八卦也。九宫，盖即明堂之九室，故《隋志》有《九宫经》，依托黄帝。……

“九宫不见于《汉书》，至张衡始两言之。上与律历、卜筮并称，下与卦候、风角相埒，非图纬妖妄不经者比。九宫之数纵横十五，不知起于何时？……数家取九室之数，配以八卦、五行，名之曰九宫。……

“《后汉书·张衡传》注引《易·乾凿度》曰：‘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郑玄注云：‘太一者，北辰神名也。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央。中央者，地神之所居。故谓之九宫。天数大分，以阳出，以阴入；阳起于子，阴起于午。是以太一下九宫，从坎宫始，自此而坤、而震、而巽，所行者半矣，还息于中央之宫。既又自此而乾、而兑、而艮、而离，行则周矣。上遊息于太一之星，而反紫宫也。’（图如下）……

“张衡所称九宫，不过如《明堂》《月令》之说，而《易纬·乾凿度》则以为太一下行之数，涉于诞矣。衡方斥图纬非圣之书，九宫必不取诸《乾凿度》……又有指此为《洛书》者，盖以九畴之故。然九畴有次第，无方位也。强配八卦以附会之数，岂理也哉？”

太一行九宫（引自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

关于“洛书与明堂九宫数”之渊源，朱伯崑《周易通释》有客观、合理之解说，引如下：

“九宫数的出现，最初也同战国秦汉时期流行的宇宙论有关。当时的阴阳五行家之所以要将四时、五行、数字、方位、声音、颜色、气味等等排列组合成为一套宇宙模式，其目的不仅是要借此说明天地万物的生成运转，而且是为了说明圣人必须法天而治，按照自然法则来安排生产、祭祀、政治、军事等重要的活动。甚至天子的日常起居，饮食服饰等等，也必须上合天道，根据不同的时令而有所变化。比如《礼记·月令篇》提到的‘明堂’制度就是一例。

“关于明堂，在古书中有许多不同的记载，历代学者对其名称和制度争论不清。大体上如东汉蔡邕《明堂论》所说：明堂是西周时期政教合一的宫廷建筑，天子在此祭祀祖宗、上帝、颁布法令、处理政事，并且是贵族学习的地方。所以明堂又称清庙、太庙、太室、太学、辟雍等等。明堂建筑格局如图所示（图如下）：九处房屋，东西南北各三室（其中四角房屋一室两名），东边一排称青阳，西边称总章，南边称明堂，北边称玄堂。中央一室上圆下方，称太庙太室。据《礼记·月令篇》宣称：春天三月，天子居东面青阳三室，夏天居南面明堂三室，秋天居西面总章三室，冬天居北面玄堂三室。另外每季抽出十八天，居住中央太庙太室。不仅居住不同房屋，而且要乘坐不同的车马，穿不同颜色的衣服（东青、南赤、西白、北玄、中黄），饮食亦各不同。总之，天子必须按阴阳五行次序来安排生活起居和祭祀、政事。否则就会阴阳失序，天降灾祸。

明堂九室图

“上述明堂九室制度，只是阴阳五行家主观想象的产物，实际上周天子是否真像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大有疑问。

“汉朝人又为明堂九室配上九个数字。《大戴礼记·明堂篇》称：‘明堂者，古有之也。凡有九室。九室之制，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这个数字组合，又称九宫算。汉徐岳《数术记遗》称：‘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北周甄鸾注曰：‘九宫者，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其图如下：……

九宫算图

“汉代又有人将九宫数与八卦相配。早在《周易·说卦传》中，已按阴阳五行说将八卦与季节（四时八节）、方位（四正八方）相配，此即文王后天八卦方位。东汉纬书《周易乾凿度》对此论述更为明确，说：‘震生物于东方，位在二月；巽散之于东南，位在四月；离长之于南方，位在五月；坤养之于西南方，位在六月；兑收之于西方，位在八月；乾制于西北方，位在十月；坎藏之于北方，位在十一月；艮终始于东北，位在十二月。’

“《说卦传》虽将八卦配于八方，但没有提到以数字与之相配。《乾凿度》则以九宫数与八卦方位相结合，提出‘太一行九宫’的说法：‘易一阴一阳，合之为十五之为道……故太乙取其数以行九宫，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太一是汉朝祭祀的最高神，居住上天北极紫微宫中，主管阴阳气数之消息。汉人又认为八卦是太一神在地上八方的使者，因此太一神要按时下行，巡游八卦九宫，犹如古代天子巡视天下九州。太一下巡八卦的次序，正好是按九宫之数，先视察坎、坤、震、巽四宫，入中宫休息，再巡视乾、兑、艮、离四宫，然后上返紫宫。……由此可见，明堂九室和八卦方位，原是战国秦汉间阴阳五行家所杜撰的社会制度和世界模式。后来有人为其配上数学幻方，从而形成所谓的九宫数。但是无论戴德或是郑玄，都没有说过九宫数与河图、洛书有什么关系。”

据上所述，明堂五室与九室之说，何者合理、为当？

对此（南北朝）北齐·魏收撰《魏书·卷九十·李谧传》认为，明堂五室之说“合于五帝各居一室之义”，符合月令常理；明堂九室之说，不合时令常理等，非当。李谧“览《考工记》《大戴礼·盛德篇》，以明堂之制不同，遂著《明堂制度论》”，如下说：

“凡论明堂之制者虽众，然校其大略，则二途而已。言五室者，则据《周礼·考工》之记以为本，是康成（郑玄）之徒所执；言九室者，则案《大戴·盛德》之篇以为源，是伯喈（蔡邕）之伦所持。此之二书，虽非圣言，然是先贤之中博见洽通者也。但各记所闻，未能全正，可谓既尽美矣，未尽善也。而先儒不能考其当否，便各是所习，卒相非毁，岂达士之确论哉？小戴氏传礼事四十九篇，号曰《礼记》，虽未能全当，然多得其衷，方之前贤，亦无愧矣。而《月令》《玉藻》《明堂》三篇，颇有明堂之义，余故採掇二家，参之《月令》，以为明堂五室，古今通则（金栋按：认同明堂五室之说，符合月令常理）。

“其室居中者谓之太室，太室之东者谓之青阳，当太室之南者谓之明堂，当太室之西者谓之总章，当太室之北者谓之玄堂；四面之室，各有夹房，谓之左右个，三十六户七十二牖矣。室个之形，今之殿前，是其遗像耳。个者，即寝之房也。但明堂与寝，施用既殊，故房、个之名随事而迁耳。今粗书其像，以见鄙意，案图察意，略可验矣。故检之五室，则义明于《考工》；校之户牗，则数协于《盛德》；考之施用，则事著于《月令》；求之闰也，合《周礼》与《玉藻》。既同夏殷，又符周秦，虽乖众儒，傥或在斯矣。

“《考工记》曰：‘周人明堂，度以九尺之筵，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室中度以几，堂上度以筵。’余谓《记》得之于五室，而谬以堂之修广。何者？当以理推之，令惬古今之情也。夫明堂者，盖所以告月朔、布时令、宗文王、祀五帝者也。然营构之范，自当因宜创制耳。故五室者，合于五帝各居一室之义。且四时之祀，皆据其方之正。又听朔布令，咸得其月之辰。可谓施政及祀，二三俱允，求之古义，窃为当矣！……九室者，论之五帝，事既不合，施之时令，又失其辰（金栋按：明堂九室之说，不合时令常理等，非当）。……蔡伯喈汉末之时学士，而见重于当时，即识其修广之不当，而未必思其九室之为谬，更修而广之，假其法像。可谓因伪饰辞，顺非而泽，谅可叹矣。”

又，中医经典《素问·金匮真言论》隐藏有宋时“河图”之数，《灵枢·九宫八风》隐藏有宋时“洛书”之数与图。图如下：

《素问·金匮真言论》五藏配五行生成数、五方图（今文经）

《灵枢·九宫八风篇》首图

附：参考书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