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往事3：被扼杀的师生恋

安师大中文系有一个大学语文教研室，是教全校非中文专业共同课的。

教研室里，集中了中文系最年轻的女老师。因为师范专业女性多，中文专业尤其多，而汉语言文学各教研室老师基本满额，全校大一年级各师范专业都开设大学语文课，所以新毕业的老师一般就去教共同课了。

大学语文教研室的唐老师毕业于华师。她六岁上学，本来就早于同龄人，小学时学校又搞实验，让四年级学生和五年级学生一起参加小升初考试，就这样，她十岁就上了重点初中。到大学毕业，她才二十岁。

唐老师个子不高，戴一副金边眼镜，留一头棕色长发，说起话来又清脆又温柔。1989年还不流行染发，她的发色是天生的，总被人叫黄毛丫头。其实她只是生错了时代，因为六七年后就流行染发了。

唐老师是锡伯族，但她不会说锡伯语，只会中文。

唐老师不教我们，但因为她是中文系最年轻的女老师，我们女生都很关注她。

乔乔听她男朋友大崔说，大学语文教研组的老师最不爱教体育系，因为体育生被称为“国际警察”，太难弄。教他们，课堂测评分数都低。

马老师是老教师，还是男老师，大家都认为他去教体育系最合适。可是学生们有一天上课前在黑板上写：大学语文臭狗屎！

五十岁的马老师一看黑板就气晕了，他“啪”地一下倒在讲台上，教室里一片混乱。最后不仅叫了急救车，还惊动了学校领导。

安师大副校长到体育系讲话，要求全系进行整改。

马老师在医院养病，他的课，交给谁呢？

教研组组长李老师选中了唐老师。她对唐老师说：小唐，你也来了三四年了，交给你一个政治任务，到体育系去教课，深入敌人心脏，把他们拿下！

唐老师非常自信，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一去，学生们热烈鼓掌，有人兴奋地站起来吹口哨，教室里一片欢腾。她不只年龄小，长相也年轻。事实上，体育系好多学生都只比她小两三岁。他们看她长得小，觉得好玩儿，或者说好欺负吧。

第一次上课，唐老师在讲台上也不开口讲课，只低头看地面。学生们鼓掌也完了，欢呼也完了，慢慢安静下来。他们不知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低头看地面。地面上难道有花？有金子？

不，大教室里，铺了满地的垃圾，烟盒、废纸、雪糕棍儿到处都是，内容丰富极了。在这个教室上课的都是体育生，他们已经半学期没有打扫过教室了。

唐老师前后看看，找不到笤帚，就掏出五元钱，说：班长在哪里？

体育生们说：有三个班长呢，老师您要找几班的？

唐老师想了一下，说：一班的。

一班班长刘前进就站起来，说:老师好，我是一班班长刘前进。

唐老师说：你拿着这五元钱，去学校门口商店买两把笤帚，打扫完教室我们再上课。

刘前进接过钱，欠巴灯儿大崔就跑步跟上，他们一起出去买笤帚。

那天的大课，前一节都用来打扫卫生了，后一节才开始学习“态势语”。

体育生都服了，这个小老师，够黑板都费劲，但的确挺有招儿的。

十二月“纪念一二·九”大合唱比赛，中文系师生共出一百人。担任女声领唱的是唐老师。

她唱《映山红》：“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高音渐起，开始如清泉出谷，再则如大河奔流，学生们不知不觉都听入迷了。

休息时，唐老师还露了一手。她用俄语唱了《共青团员之歌》，大家都使劲儿给她鼓掌。

正式演出那天，唐老师一开口，大礼堂里就掌声雷动，喝彩声四起，她教的体育生都来助威了。

我们上大四不久，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唐老师和刘前进谈恋爱了。有人说，看见唐老师和刘前进手拉手去了学校对面胡同里的录像厅。

入学教育时，我们就被要求要以学业为重，不能谈恋爱，如果谈恋爱，就不能当学生干部，更不能入党，师生恋就更不被允许了。

至于那些真谈恋爱的，比如乔乔和大崔，都是地下进行，辅导员曲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女老师和男学生谈恋爱，绝对是一个轰动整个校园的大事件。

女同学们回忆起来，爆炸新闻到来之前，很多人见过唐老师涂鲜艳的口红，穿红毛衣和黑呢大摆裙，长发高高吊起，一张脸艳若桃花，走进教学楼时自带光芒。恋爱会让一个姿色平平的人变美，原来是真的。

寝室卧谈会上，乔乔说，他们乐极生悲啊，刘前进的妈妈从长州赶来，到系里找到唐老师，把她一顿骂。唐老师两只眼睛哭得桃儿一样。当时其他老师都避出去了，可是还是有人听见刘前进的妈妈骂她不要脸，二十八九岁老姑娘嫁不出去，勾引男学生。毕竟刘前进比她小三岁呢。

那刘前进呢？大姐问。

乔乔说：刘前进被他家安排回家乡实习，他们都见不到面了呀。听说现在系里在做唐老师思想工作呢。

大姐说:我就纳闷儿，你咋知道的？

我说:她肯定又去学生资料室了。

大家忙着实习，或者去图书馆，最近几乎没人去资料室了。

乔乔一拍枕头，说:然也。卫老师在大厅找学生帮她拖纸箱子，把我逮住了，我就去待了一会，于是得到了劲爆消息。

为了表示她的普通话标准，她特意把劲爆的劲读成敬。

历春说:师生恋古今中外都被认为是不道德的呀，男老师女学生不可以，女老师男学生同样不可以啊。

乔乔说:我还听说孟教授找唐老师谈话，问他们进行到哪步了。

历春说:你这是挺劲爆的。

历春把劲也读成敬，特意把重音落在了劲上，引得全寝室哄堂大笑。

马上隔壁有人敲墙表示抗议，大姐嘘了一声，于是再没人发言了。

我们毕业时，唐老师已经调走了。听说她匆匆嫁了一个军官，去广西了。

离校那天，我到系里走一圈作别。我看见中文系二楼大厅宣传栏里，唐老师穿着粉色礼服领唱的大照片还贴在原处，那时她正深情唱道：“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一定是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昨天有个自认周亚男的读者，在后台表示入戏，竟然坚持认为写的是她。张爱玲的《殷宝滟送花楼会》被认为是写傅雷婚外恋的事，你看，评论家、研究者也和读者一样，喜欢对号入座，简直无事生非。所以，我一点不意外。

事实上，小说里的人物，即使有原型，也不就是那个人。因为他是作者的再创造，得拎得清好吧。